36.第 36 章 君逼臣反(1 / 2)

第36章

數日後, 一封蓋著秦王印璽的密信,秘密送至南陽郡衙之中,假守寧騰看完信, 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 又暗暗感慨秦王確實足智多謀,以本國君王之蠢, 便是五匹馬拖著亦趕不上半分。

嬴政君臣先前的猜測沒錯,寧騰此番密謀降秦以換菽種,確是一位能吏在韓國的走投無路之舉。

寧騰出身韓國望族,從未躬親於田間門農事, 按理說,他原本並不會知曉,朝廷今冬發下來的菽種有問題。

但韓國自推翻申不害變法新政後,官場便頻頻出現官員拉幫結派、隨意提拔任免下屬之舉。

如此一來, 秩比一千石的南陽假守的寧騰亦不能免俗, 為彌補自身不懂農稼之事的缺憾, 便提拔了一位庶民出身的門客為郡丞,專門輔助自己處理各縣鄉呈上來的事務。

而那位張姓郡丞平日辦事雖勤懇,卻有一個早年間門挨餓養成的習慣——無論收糧還是收種, 皆會暗地抓一把藏來生吃。

正是在這般機緣之下, 半夜吃出菽豆不對勁的張郡丞這才驚恐萬分, 再顧不上掩飾顏麵, 連忙將事情竹筒倒豆一般如數稟告給寧騰——菽豆是煮過的,雖未熟透,卻已是農家日常舍不得柴薪的半熟之豆,是絕不可用來播種的!

寧騰亦是震驚不已,即刻命人裝上一袋豆子, 連夜快馬加鞭趕往新鄭王宮,欲向君王稟告此事。

哪知待他進宮後,在那寵臣姬槐的百般陰陽怪氣挑撥下,韓王一口堅稱此菽乃趙王所贈之高產優種,絕對沒問題。

寧騰隻得當堂抓起一把菽豆嚼碎咽下,以向君王證明,若此豆是生的,以自己世家子弟的出身,絕無可能將之下咽。

偏生,那奸賊姬槐也跟著嘗了一粒菽豆,隨後便吐了出來,一口咬定此乃生種,絕非熟豆!

無奈之下,寧騰隻得懇求韓王親嘗菽種以辨生熟,卻引來韓王怒不可遏的一頓訓斥,不但下令將他逐出新鄭王宮,還揚言,過些日子要撤去他的假守一職。

回南郡的路上,寧騰在風雪中憤怒疾馳著駿馬,不斷回想起韓王那句“便是此菽真乃熟種,無非也就是來年寡人國庫的之中,少了些稅糧,你這大膽佞臣,竟敢讓寡人生食低賤之菽豆,看來這假守之位你是不想要了”,一時隻覺心寒不已,滿腔熾熱振興韓國之心,儘數在寒風中逝去。

當初三家分晉之時,韓國土地本就最為狹窄貧瘠,又多山多石,五穀之中不產稻不產穀,唯最不挑土壤肥力的菽豆種得最多,韓國百姓日常所食,左不過是豆飯糟糠,吃得甚至還比不上律法嚴苛卻農耕強盛的秦民。

韓國今歲遇上大旱,本就糧食減產許多,這昏君不但不救災,還數次下詔要求各郡如數征稅,勸百姓“再忍忍”,如今,他連糧種都不肯撥付給郡縣春耕,偏要拿趙王“好心”贈送的熟種,來害大夥來年繼續連粗糙的豆飯都食不上…

寧騰不怕被撤職,隻怕等到果真顆粒無收之際,昏君又會將南郡饑荒一事怪在自己頭上,推自己為替罪羊平息民憤,繼而賠上寧氏一族之前途與性命。

他一路上忽然想到了很多事情,比如那位有大才而被昏君荒棄數十年、最後反被抄家除牒的韓非,又比如同樣有大才,卻被君王以“年齡太小”為由、拒絕起用的前相之子張良…

所以,他幾乎是一回到南郡便做出了決定:小罰則受,大罰則走,連王叔韓非都被他逼得反目事秦,我寧氏又豈能白白為這昏君殉葬?

至於朝中熱議的所謂“災星已吞噬秦國氣運”一事,寧騰並不太相信,因南郡緊鄰秦國之故,他前幾日曾暗中派心腹前往邊境查探,發現秦人竟興高采烈從山中挖一筐筐黑石!

他當日前往新鄭王宮之時,本欲順道稟奏此事,但被韓王一通怒罵之後,他立刻改了主意,與其被君王視為唱反調之奸臣,當場殺而後快,倒不如不再管分外之事,韓國之朝堂,本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於是,他悄悄瞞了下來。

但他揣測,世間門庶民本就活得艱難,豈會冬日上山服雜役還能笑得出來?能讓那麼多庶民冒著嚴寒而麵帶笑意勞作之國,豈有半分日薄西山之景象?所以,雖然秦軍從趙國倉皇退兵,淪為六國朝堂之笑柄,但他還是謹慎地判斷,秦國如今依然是七國之中實力最強者。

其實,做下投秦的決定後,他並無幾分說服秦君贈糧的把握。畢竟,對方雖然會想要城池,但秦國曆代君王皆以狼子之野心聞名於諸國,而秦律更以殘苛待民而臭名遠昭,若要秦君白白贈數萬石糧種給韓國舊民,恐並非易事。

但身為韓國朝堂罕見的文武全才之能吏,他深知滿郡數十萬人口,對一個國家而言是何其寶貴的資源,實在不忍生民葬身於韓王的蠢毒之下,如此一來,才有他深思熟慮後,以印璽密信送往鹹陽求糧種之事。

他在信中,押下了一個定然能打動秦君的賭注:若秦王願以糧種相贈,他贈城之時,必讓南郡數萬青壯男子不再逃竄,屆時,秦國接手的不再是隻剩老弱病殘之空城,而是一個有大量勞動力從事農耕、韓人真心歸秦的熱鬨城池。

以一年之糧種,換數十年之勞動力,對秦國而言,堪稱百利無弊。

他寄去的信,雖字字未提降秦後自己的官職安排一事,秦王卻在回信中給了他保證:待南郡起事之日,秦軍不但會送來糧種,還會帶來秦國所刻之南陽郡郡守印璽。

想到這裡,寧騰嘴角揚起一抹冰冷的笑意,王上,臣確實不想再做這韓國之南陽假守了,君逼臣反,臣焉能不反?

...

當秦國派出的馬車將張蒼迎到鹹陽之時,嬴政正抱著明赫牽著扶蘇前往工坊,觀看五黑新造出的水磨。

說來也是陰差陽錯,五黑近日原本要研造的是臥式楔子榨油機,怎奈,隨著他改良以牛拉磨的大石盤、又發現石磨除做豆腐亦可研磨小麥粉,君王便頒發了一份前所未聞的小麥粉食譜。

如此一來,有錢人家便可按此食譜,以小麥粉混合各色豐盛材料,蒸製出“包子”“麵條”“燒餅”“水餃”,而平民亦能以雪白的麵粉,製作出無須耗費額外材料的“饅頭”,一時鹹陽城中,官府設在各處的石磨,便罕見地從早到晚忙個不停。

還累死了一頭耕牛!

要知道,牛可是秦國最寶貴的勞動力,在豐年,秦國各地一石粟米不過40—50錢,但一頭耕牛至少卻要2000錢。(1)

若是極其強壯健康的耕牛,其價格甚至要4000錢,堪比三件盔甲之巨額售價。

而鹹陽之中的石磨,本就是嬴政在明赫的建議下,為改善民眾飲食而設,富人之家10石以內象征性收取2錢,而庶民來磨菽麥,則不收取費用。

先前,朝廷雖早已公布以菽豆製作豆腐之法,但精打細算的老百姓們嘗試一兩回後,便回家細細算了一筆賬:一斤菽豆雖能製出兩三斤豆腐,但豆腐全是水分,兩三斤豆腐遠不及半斤豆飯抵餓。所以,百姓將豆腐視作奢侈之物,極少來使用石磨。

但麥粉則不一樣,一斤小麥可出八兩粉,且與麥飯一般抵餓,口感卻比麥飯好上數倍,吃完還不會脹氣難受,所以,每日都有百姓前來排隊磨麥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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