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山崩地裂(1 / 2)

第39章

言畢, 他又急忙命人取來梁城印璽與輿圖,熱切道,“如此一來, 還有勞昌平君速速啟程前往鹹陽, 將此物交與秦王!”

昌平君笑得彆有深意,“韓王莫急, 韓非既言秦王打算趁地動之時攻韓,你不妨將計就計, 須知, 秦軍之劍雖可殺人, 世人之流言亦可殺人...”

韓王不解傾身道,“還請昌平君為寡人解惑!”

昌平君道, “你先將梁城已贈與秦國一事泄露出去, 我則在新鄭再待上些時日, 掐著地動即將發生之時返秦,如此一來,我王雖知梁城有地動, 卻並不知曉,此城已是韓人眼中的‘秦城’, 定會按原計劃發兵攻城。”

“屆時, 梁城甫一歸秦,便‘不期然’爆發地動, 在世人眼中,就成了上天對秦王無道之懲誡;而值此山崩地裂、百姓屍骨遍野之時,秦王還想趁危攻打韓國,更讓天下人看清秦暴虐無道之麵目。待不利秦之流言,如火苗四起之時, 秦王又豈敢再逆天而行攻打新鄭?”

“再者,城中慘死之人並非戰場士卒,而是剛被秦王“接收”之百姓,秦王這般見死不救,天下人又會如何想?燕趙多遊俠,楚墨重信義,鹹陽一時之間必會湧入眾多令秦王頭疼的刺客,他自顧且不暇,焉能再滅韓?”

韓王聽得激動不已,急忙起身拜道,“昌平君技高一籌,著實令寡人敬佩不已!”

殿中三人相視一笑,仿佛一切儘在掌控之中。

而陳平帶來的探子行動亦十分迅疾,在一通喬裝打扮後,又馬不停蹄趕往韓國各地,傳播地動將至之事。

韓人此番暗暗感激韓非之恩情,擔心此事若被秦王知曉,將為韓非帶來滅頂之災,於是,眾人心照不宣地悄悄守護著這公開的秘密,如此陰差陽錯之間,刻意隱瞞消息的新鄭王宮之中,竟無人知曉百姓早已得知地動之事。

梁城之中,無論富戶官吏還是普通庶民,如今更是天□□著城門方向翹首以盼,盼著他們的君王儘快下道詔令,尋個地方暫且安置他們,好在秋收剛過,便是庶民家中亦還有些餘糧,倒能暫時頂上數月。

哪知,眾人靜悄悄等了好幾日,各郡縣終於接到韓王的詔令,待郡守們仔細一看,卻發現是這樣一道荒唐的詔令:諸位須知,寡人已將梁城獻與秦國,即日起,此地與韓國再無乾係,各地需守好關隘,勿再與梁城往來交通!

韓國各地百姓待聽完官府之布告,不由得憤懣萬分:王叔何等宅心仁厚,不顧先前與君王的舊怨,此番冒著被秦國暴君發現後斬首的風險,派人將地動預言一事傳回韓國,便是想讓王上提前遷移百姓,拯救梁城數萬民眾之性命啊。

誰能想到,當今王上知曉此事後,非但不思救民,絕口不提地動之事,反要順勢將梁城送與秦國嫁禍,就這般輕易拋棄韓國數萬之民,真乃絕情之昏君!

如此一來,梁城眾人即便已提前知曉地動一事,亦隻能眼睜睜等著厄運的降臨——甚至,王上還以一道詔書,攔住了他們逃往韓國各地投奔親友的退路!

韓王此舉,讓很多人心中閃過隱隱不安的念頭:王上今日能拋棄梁城眾人,來日若再遇上旁的災禍,豈非也會這般薄情寡義地拋棄我們?一時韓國愈發人心惶惶。

而梁城之內,突然接到君王詔令的官吏百姓,更是立時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地動快來了,可韓國不要他們了!他們的土地,財物,甚至是生命,都會儘數埋葬於在此地,等著被崩塌的山陵壓垮,被裂開的地縫吞噬!

逃?眼下雖可隨意出城,卻進不去韓國其他城邑,他們還能往何處逃?

周邊雖有秦趙魏之國,但當今之亂世,又有哪個國家願意接收他們這些被母國所拋棄之民?

再說,即便他們成功逃離梁城,但無論去到何處,都將成為沒有土地、食不果腹之流民,那是萬人所指之暴徒流民呐!

沉甸甸的陰霾猶如猝然降臨的夜幕,將眾人籠罩在無邊黑暗之中。但同時,也有不少貧寒人家在籌劃著,該如何逃離這恐怖之城,他們本就無甚輜重財產,便是當流民,也比在此處等死要好,至少能多幾分活下去的機會。

在寧騰趁機再次給秦王寄出密信,加快謀劃反韓一事之時,一輛從城外駛來的馬車正急急往新鄭王宮駛去。

車中披著月白大氅的溫雅俊朗青年,正是韓國前丞相張平之子,張良。

韓國自廢除申不害變法後,便恢複了世襲官爵製,原本按照慣例,年滿二十歲的張良應當被韓王征召入朝為官,但當今韓王最寵信的大臣姬槐,本就對相位虎視眈眈,又聽聞張良有賢才,便時常在君王麵前百般挑撥,以至張良一直待在封邑未能出仕。

但張良本就淡薄名利,於此並無怨懟,隻在封邑莊園恬淡度日。再者,他認為自己之祖父,自韓昭侯一朝起,便以韓相之身侍奉三代君王,他的父親亦在兩代君王治下擔任相國一職,張氏在韓國五世為相,本就飽受君王之厚恩,又何以生怨? (1)

此番他前往新鄭,正是想進宮勸諫君王,當日聽聞地動傳言後,出於謹慎考慮,他亦暗中占了一卦,確占出於韓國大不利之卦象,這才相信秦國巫師並未虛言惑眾。

如今二月近在眼前,無論梁城是否已被獻給秦國,他都會勸君王應儘快打開各處城門,疏散梁城百姓至安全之地。

想到這裡,張良暗歎一口氣,他雖從未參與過朝中之事,但深知,韓國之處境危如累卵,君王正該收攏人心,與韓國百姓齊心協力共抗強秦,怎能行這般讓民眾心寒之舉?

可他千算萬算,卻沒算到勸諫之言剛出口,便被韓王笑著打斷了,“子房啊,寡人前幾日已將梁城印璽交於昌平君,如今此地已是秦國之城,你又何必特意前來為秦人操心?”

張良心頭一凝,隻得再次拜身懇求道,“王上,即便梁城已獻與秦國,但梁城數萬民眾,實乃我韓國祖輩居住之故民,請王上下令,先將民眾遷出來...”

昌平君似笑非笑看著他,暗道,“若將梁城之民遷走,本公子這計策還有何用?天下人豈會對一座遭遇地動之空城,生出半分憐憫之心?隻有梁城屍橫遍野,才能讓世人對秦國生出仇恨之心。”

“如此一來,秦國前有災星,後有世人入骨之怨恨,一朝敗落,豈能再有翻身之日?這般難得的借刀殺人之計,豈能讓你一個毛頭小子打亂?”

想到這裡,他意味深長瞥了一眼身旁的姬槐,姬槐立刻心領神會,冷笑道,“韓國之民?張子房啊,看來你之才智,遠不及你父多矣!這梁城,乃我韓國滅鄭國而得,細論起來,梁城之民從前是鄭國之民,眼下是秦國之民!你豈能仗著祖輩之功績,威逼君王耗費國家之力,以拯救他國之民?”

張良正欲再解釋,哪知韓王亦收起笑容,淡淡道,“子房啊,寡人今日允你進宮,是看在已故張丞相的麵上,張丞相父子二人皆對我韓國忠心耿耿,你豈能辜負他們的厚望?你且回去好生反省吧!”

說著,便揮袖命人將張良送出了王宮。

張良無奈回到封邑,正打算著手安排三百家臣暗中前往梁城救人之時,並不知曉,秦王一道“求民令”已借探子之口,如長了翅膀一樣傳遍梁城,給絕望的梁城官民帶來一絲生的希望。

秦王所頒之求民令,接收列國失去土地之流民,流民一旦在秦地傅籍,從此便為秦民,需嚴格遵守秦法,屆時,各郡縣將為他們安置住處,劃分荒地,分發農具與農種,免兩年稅役。

而在今歲秋收前,他們的吃食問題,可通過為秦國郡縣做雜役來解決,無論男女老幼做工,官府每日皆管兩餐飯,午食分發三分之一鬥糙米,暮食分發三分之二鬥糙米。

這是嬴政君臣再三商議後定下來的方案,如此一來,秦國雖終是逃不過開倉濟糧一事,但令六國流民以勞動換飯食,既能與三川郡秦人的直接貼補糧食之法區分來,免卻了本國民眾之不滿,亦能為開荒、采煤、冶鐵、水磨等各處提供更多勞力。

誠然,對種地的成年壯勞力而言,這點飯食固然填不飽肚子,但秦國這政策針對的,是原本連一日一餐飯皆無著落的流民——秦國不但安排落腳處,還發農具與種子,每日還能換上兩餐安穩的飯食,待全家齊心多開荒種田,熬到秋收時節交完賦稅,這日子可不就慢慢安穩下來了?

世人皆懼怕流民,覺得他們是吃人的野獸,可流民本身並非惡徒,而是走投無路的災民,若有條長久的活路,他們又有誰想當偷搶的惡徒?

一時韓國各地民眾關起門來,皆在悄悄感慨:前腳自家君王才將梁城這包袱甩出去,後腳秦王就開始接收流民,沒想到口碑極差的秦王,實乃仁義之君啊!

自然,隨著這個消息的蔓延,也有不少經曆數次秦韓之戰的老韓人,萬分質疑秦國突然“良善”的動機,暗暗叮囑自家子孫,“秦君乃虎狼之君,連秦人亦吃不飽飯食,豈會乍然變得這般好心?”

“我猜呐,定是秦國今冬凍死了不少人,秦君擔心春耕人手不足,這才想將吾韓人騙去秦國,待春耕一結束,立刻將韓人掩埋地中當肥料,爾等切勿輕信此消息!”

但也有少數叛逆而暗暗慕強的年輕人,賭氣般地反駁長輩,“眼下吾等已是秦國之民,秦王管我們本就是他的本分,除了韓王,還有哪個君王會不管本國之民?在我眼裡,秦王比韓王要好上一百倍!”

“聽聞秦國大巫活了八百歲,所占之卦向來是頂靈驗的,與其守在梁城等死,不如去秦國碰碰運氣...”

“衛鞅當年可是在秦國徙木立信的!我聽嫁去陽武的阿姊寫信說過,秦法雖嚴苛,但獎罰言出必行。秦王總不能為騙吾等當肥料,失信於天下人吧?再者,秦王眼下要招天下之流民,又豈會不要吾等秦人?”

“哼,留下來是死,離開亦是死,既然韓王已將吾等當泥團扔出去,縱便要死,吾亦不願死在韓國!”

當天,梁城編有人家連夜收拾細軟之物,動身趕往邊境,亦有許多人懼怕此乃秦國之陰謀,猶猶豫豫留了下來。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幾天後陸續又有人悄悄前往秦國,梁城郡守歎息一聲,讓妻兒帶著財物往異鄉逃命後,自己依然留下來守護城中百姓。

拜韓王與昌平君的毒計所賜,眼下的梁城已是三不管地帶,就算城中之人儘數跑光,恐怕新鄭王宮也渾然不覺。

更巧的是,若無韓王早早下詔宣稱已將梁城贈秦,恐怕很多人頂著韓人的身份,倒還不敢跑——然而,既然他們眼下已是秦人,前往秦國也算名正言順。

當秦國求民令迅速傳遍六國之時,新鄭王宮的韓王和昌平君自然也知曉了。

韓王擔心秦王此舉是想搭救梁城之民,急忙派人前往梁城查看。

但他派去的人擔心地動會提早到來,便遠遠站在城門外眺望了一番,見城中守衛仍在,便急忙回宮稟告君王:梁城一切安好。

昌平君如今卻已認定,嬴政被災星吸走了王者氣運,荒唐之舉一步接一步,瞧吧,先是又派他們此處討城,接著,任用韓非那紙上談兵的廢物為郡守,如今招募流民,不過是他變本加厲淪為昏君之庸舉罷了。

他還笑著安慰韓王,“韓王且放寬心!我如今尚在韓地,秦王又如何能知曉、韓國要將梁城贈與他之事?秦王此舉並非針對梁城,而是興之所至,想當個拯救天下流民的‘救世君主’,以嬴氏君王之薄情,豈會如此之仁善?由此可見災星一事對他之心性影響頗大,你我隻消隔岸觀火便是。流民?我王真是心懷天下之君呐,連流民都敢收,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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