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 44 章(1 / 2)

第45章

昌平君渾渾噩噩中做了一場夢, 一場他籌劃半生的美夢。

夢中的他耐心布局多年,終於尋得時機與韓王那蠢貨裡應外合,利用新鄭韓國王族叛變一事, 如願被嬴政派往郢陳故都就職撫慰楚韓舊民, 從此天高任鳥飛!

後來, 他與項燕合力大敗李信大軍,又在楚王負芻被俘後,被項燕推舉為新任楚王...

“楚王!本公子終於是楚王了...”,隨著他心中極速湧起的萬千驚喜,意識終於悠悠被喚醒, 可登基的場景, 卻迅速化為青煙飄散...

他雖暫時無力氣撐開沉重的眼皮,不受身軀束縛的心念,卻伴著疑惑緩緩升起:此時究竟是何時?我又究竟在何處?這到底是地府之下, 還是壽春王宮?

被扶蘇刺死的噩夢..回楚國即位的美夢..究竟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隨著意識緩慢的恢複, 他耳邊似乎...傳來一陣人聲?

很快, 耳旁的人聲漸漸愈發鼎沸喧囂起來,他心頭登時大喜不已, 隻想儘快睜開眼看看這楚宮盛況——此乃新君登基大典, 絕不會錯!

他曾接連親曆嬴異人父子的登基大典, 對這萬民同賀的場景印象格外深刻。

不,今日是寡人的登基大典, 豈能再沉睡下去,讓百官與子民失望?不!

想到這裡,昌平君拚儘全力運行丹田之氣,猛地撐開了眼, 一陣亮光驟然映入眼中,他不適應地眯起眼睛,又迅速堆起笑容,想如千百次設想的那樣,展臂向眾人示意,卻發現——兩隻手臂似乎被什麼東西擋住了。

等眼睛適應光線後,他急忙向左邊手臂看去,沉重的木枷鎖!他又不敢置信地扭頭朝右側手臂看去...終於,待看清自己身處囚車之時,待胸口的劇痛再次清晰傳來,他的笑容徹底僵在了臉上。

這時,耳邊嘈雜的聲音終於清晰起來,“呸!叛國賊,不要臉!”

“就是!吃我秦國的,用我秦國的,老秦王還封他做大官...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昌平君顫抖著身體,緩緩抬眼望去,果然,沒有什麼富麗堂皇的壽春王宮,沒有什麼百官跪賀、萬民同慶的場麵,這裡是鹹陽街上,道旁站滿的,是對他怒目而視的秦人!

這些秦人的眼中,騰騰冒著恨不得把他撕碎的火焰!

他又看了一下胸膛的劍傷,暗暗升起一絲僥幸——扶蘇啊,一輩子都是扶不起的軟泥,嘴上說得再激烈,事到臨頭竟也不忍將那一劍刺下,如此甚好...

突然,道旁有個屠夫指著他大喊,“這狗賊果然在裝死!大夥快看,他醒了...”

一時,人群開始躁動起來往囚車擠,在更雜亂的謾罵詛咒聲中,眾人離囚車越來越近,不斷有人撿來爛樹皮和泥土朝他砸去。

爛雞蛋爛菜葉是不可能有的,這年頭彆說老百姓不舍得把雞蛋和蔬菜放爛,便是路上撿來的枯樹枝,也隻有百姓慶賀韓國被滅之時才舍得砸給韓王,叛國賊?配不上大夥用枯樹枝砸!

此趟負責押送昌平君的,是衛戍鹹陽治安的中尉軍,見狀,中尉們忙齊刷刷橫戟上前,大聲喝道,

“此人乃朝廷重犯,爾等隻可遠觀,不得靠近!”

百姓這才不甘心地推搡著往後退了幾步,但很快,就有膽大的屠夫冒著被砍頭的罪命,大聲吼道,“軍爺,你們怎的還護上他了?這吃裡扒外的狗東西,勾結六國賊子害秦國、害咱們大王,不就是想毀了我老秦人好不容易盼來的好日子?這種沒良心的狗東西,就該咱一人一口唾沫把他淹死!”

百姓們聞言,膽氣也跟著重新湧上來,紛紛再次推著往前擠向囚車,大喊道,“就是!我老秦人盼了幾代人,好不容易盼來這般好的大王,盼來這般有嚼頭的日子,若不是大王此番滅了韓國,韓王才將這狗賊的謀劃全招出來,這滿肚子壞水的狗賊,保不準就成功了!到那時,六國君王豈會對我老秦人這般好,豈會拿我等當人看,豈會不殺儘爾等?”

眾人邊嚷著,四麵站在前排的人忙趁亂,接過後麵的人遞來的泥塊石塊朝囚車扔去,昌平君的傷口難免被砸中,一時重新滲出鮮血。

他見麵前的中尉軍根本招架不住那麼多暴.民,便忍痛暗暗運了一番氣,聲厲色荏大喝道,

“還不快快住手!本公子眼下雖不再是你秦國右相,卻永遠是老秦王的外孫,是秦國公主之子,亦是當今秦王的表叔,爾等卑賤庶民,豈敢對本公子動手!”

他見那群如螻蟻的賤民被此話鎮住,果然遲疑地緩緩後退,停下了扔砸的動作,不由暗鬆了一口氣,隻要嬴政殺他的詔令還沒下來,一切皆有轉機——至少,宮中還有個不忍對他下死手的扶蘇。

如此一來,本公子又豈能死在這群賤民手中?

想到這裡,他決定趁熱打鐵,先解決眼前的麻煩,便露出倨傲神情道,“爾等賤民又豈知我王族之禮儀?按周禮,即便本公子有罪,秦王亦不能以晚輩之身下令殺我,否則,他便會被列國君臣視為不孝不悌之異類,這也是老秦王不殺其舅父穰侯與華陽君之故...”

“非但如此,待本公子壽終正寢之時,秦王還要恭恭敬敬將我葬於北邙山之中..秦王尚且如此,爾等安敢對本公子不敬...”

中尉士卒聞言,不由得狐疑地看向長官,聽父輩所言,昭襄王當年確實未殺四貴,隻將他們趕回封地,莫非王上此番未下詔誅殺昌平君...真有王族周禮緣故?

中尉長官是出身關中的良家子,祖輩父輩皆為秦國上戰場拚過命,他並非王族之人,同樣不知對方口中所謂“王族禮儀”之真偽,隻覺得這話聽來十分刺耳。

北邙山?你這廝也配!

便沉著臉怒斥道,“熊啟,噤聲!身為叛我秦國賊子,你何來的顏麵說這番話?”

百姓們一時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若真將那狗賊砸出個好歹,王上豈非會被我等拖累名聲?

可想到王上遭此背叛,還要忍氣吞聲為那狗東西立墓供奉?呸,王上憑甚要忍此屈辱,他們不服!

這時,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諸位可知,北邙山是埋葬何人之地?”

眾人急忙回頭去看,見一長相俊朗的華服錦衣青年擠在人群之中,忙邊問邊自發地讓出一條窄道來,招呼那青年快到前排來站。

青年拱手道,“多謝諸位好意,在下這便卻之不恭了。”說著,便躋身來到前排,意味深長打量著囚車中的人。

昌平君看清此人麵貌,登時愣住了,竟是那日在韓宮見到的張良!

他想到這些賤民說的韓王招供之言,下意識升起幾分警惕,此人出現在此,究竟心懷何意?

張良笑了笑,並不拆穿他這惑眾之謊言,反而轉身看向民眾,順著這話題,繼續滔滔不絕道,“當年周公旦為鎮撫殷商王公舊臣,便選了南臨洛水、北靠郟山的祥瑞之地,營建出一個可與鎬京媲美的繁華洛邑供他們居住,後來周幽王死於驪山腳下,周平王遷都洛邑後,便將此山改稱邙山,其中,位於大秦川郡這一段,便是北邙山...”

“此地龍氣充沛,擁山環水,實乃上上之靈穴寶地,自周王室以來,能安葬於北邙山者,無一不是安邦鎮國之君王與良將...”

這下莫說是中尉軍,連不懂什麼王族糾葛的百姓亦不滿起來,既然北邙山是如此貴重之地,這狗賊有何資格埋骨其間!

昌平君頓時湧起一陣恐慌,暗道,此賊子想壞我大事...

他心念急轉間,厲聲斥道,“張良,你一介韓國忠臣之後,做甚來我秦國胡言亂語!”

眾人一聽張良是韓國人,麵色頓時冷淡了幾分,韓王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張良卻抱拳笑道,“良雖是韓人,卻分得清是非善惡,此番秦軍救我韓國災民,秦國又為韓地萬民慷慨贈種,我韓人從此便是秦人,又豈敢不時時惦記秦王之大恩?”

他見眾人麵色好看了幾分,便不動聲色轉移了話題,“世人皆讚老秦人愛憎分明,各位可甘心讓這等逆臣賊子安然活到古稀之年,再被葬入此赫赫風水寶地...”

話音未落,人聲再次鼎沸起來,“不甘心!他該立刻被惡鬼撕去啃掉!”

“這狗賊有甚資格葬我秦國的風水寶地?呸!”

“可恨!我王仁善,卻要白白忍這狗賊數十年,真乃人善被人欺啊,可恨!”

張良見被昌平君壓製下去的民憤已再次起來,便展開雙臂以手勢安撫眾人,待聲浪漸漸平息下來,又故作遲疑道,“可是,此人雖是秦王之表叔,卻並非諸位之表叔...”

昌平君心頭大驚,此人要借刀殺人!

他怒喊道,“放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公子既是秦王之表叔,爾等豈敢不敬不重...”

張良卻視若無睹,繼續道,“諸國之君臣,雖可指名道姓責罵一國之君,卻不能責罵一國之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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