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考慮到他剛剛進階這一點，但……也不至於體質會差那麼多。”她輕聲道：“我必須用兩倍的藥物，輸入兩倍的血來維持他生命體征！更彆提頻繁的搶救次數！”
她慢慢抬起頭，視線在師尊和師姐身上來回遊離，聲音微微發抖：“我……我一直以為是我醫術不精。但龍三寶他……其實是他……”
“是他不想活。”
一旁的鐘醉乾脆地說出了結論：“若是他受的隻是普通傷還好，不用我出手，芙蓉早就能把他救回來了。”
“但問題就是他體內還運行著逆行訣，”鐘醉低沉道：“魔氣與靈力斑駁混雜，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是我給他動手術，他也必須得有強烈的求生意誌才有那麼一點的可能活下去。而眼下這種傷者沒有求生欲的情況……”
他沒有說下去。
殿內陷入了一片絕對的死寂。
三寶站在師尊的身後，怔怔地看著對方突然僵直的背影，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不，他也不用說什麼。
畢竟這裡隻是回憶，一切都已經發生，一切都已經成為定格。
之後的回憶畫麵像是被人掩蓋了聲音，鐘醉，仙丹樓樓主還有師姐和皇後似乎又對師尊說了些什麼，但他們的聲音朦朦朧朧的，三寶根本聽不真切。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眾人一個接著一個的離去，最後空曠的大殿內，隻剩下了師尊一人。
師尊站在原地，低著頭，銀色的長發傾瀉而下，一動不動。
三寶怔怔地看著他。
也不知過了多久，三寶才看見師尊微微抬起頭，慢慢轉過身，向金鑾大殿之外走去。
相較於來時的大步流星，這回師尊走得很慢很慢。三寶低著頭，跟在對方身後維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慢慢走著，心裡疑惑著：師尊這是要去哪裡？
若是齊冶在這裡或許可以問問他。但那討人厭的家夥在這個時候卻又銷聲匿跡了，隻留下三寶一個人看著師尊沉默的背影，在西斜的陽光下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他們走過了金碧輝煌的會客大殿，走過了之前師尊與北梁皇下棋的湖心亭，走過了五王爺死去時留下的大坑，走過了小師弟的太子殿。
最後，師尊慢慢走進了太醫院內。
他沒有去往小師妹所在的主院，而是拖著腳步，向著一個三寶之前沒有去過的方向緩緩走去。
三寶停下腳步，微微睜大了眼睛。
啊。
他大概……知道師尊是往哪裡去了。
是啊。三寶想，他走過了這麼多回憶，見到了北梁一行中遇到的所有人的相關後續，但唯獨……沒看見他自己的。
他慢慢地跟了上去，果然沒多久，師尊就在一間病房前停下腳步。
或許是師尊對病房內說了些什麼吧，雖然三寶依舊聽不真切，但他看見身著白衣的仙丹樓弟子與太醫紛紛自屋內沉默著魚貫而出，一張又一張疲憊的臉上神情麻木而沉重。
待所有人走出房間後，師尊緩緩走進屋內，隨手關上了大門。
三寶在他關門前擠了進來。他站在師尊身旁，抬起頭看向屋內：閃爍著藍色靈光的隔絕法陣，擺滿一桌的瓶瓶罐罐，以及躺在染血病床上，渾身纏滿血色繃帶的奇怪少年。
哦，等等。三寶在看見病床上的人後瞳孔一縮，隨後在心裡默默更正道：是渾身纏滿血色繃帶的，奇怪的我自己。
比起對於自己身體慘狀大為震撼的三寶，師尊似乎僅僅是瞥了一眼，就司空見慣地走了過去。他輕車熟路地從一旁的角落裡拉了一張小板凳出來，放在病床旁，輕輕地坐下。
三寶在師尊身後默默地站著，從他的角度根本看不見師尊的表情。他隻能看見身材高挑的男人佝僂著腰，耷拉著肩膀，蜷曲在小小的一張板凳上，抬起的頭顱定定地望向床上的昏迷的少年。
他就這樣看著，一言不發。
時間一長，站在一旁的三寶卻有些不安了。他盯著師尊的後背，心裡想，師尊，對我說說話吧。
說點什麼吧。
罵我也好，畢竟我實在是個不爭氣的弟子，明明在所有人的努力下苟延殘喘到了現在，卻還是讓你如此失望。
或者……和我說再見也可以？畢竟確實，我這個狀態真的很難活下來了，這個時候說再見啊，來世再見什麼的，也可以接受。
……
三寶想了很多很多，但在這漫長的靜默中，無論他設想了多少種情景，師尊始終都沒有開口說話。
到最後，似乎天色都暗了下來。暗淡的天光透過蒙紗的窗戶隱隱約約照射在這間彌漫著沉默與死亡的屋內，這屋內的死氣似乎連閃爍的法陣都黯淡了三分。
就在這個時候，師尊動了。
他慢慢抬起手。
……解開了自己的假發。
一旁看得心驚膽戰的三寶頓時無語凝噎，他差點都忘了，銀色長發是裝逼，師尊原本是銀色短發來著。
銀色的長發自男人身後摔落，落在沾染著深色血跡的地上，散開一地的細細密密的碎銀。
而解開假發後，頂著一頭淩亂短發的男人慢慢抬起頭，看向昏迷少年的方向，輕聲道：“嚇到了嗎？”
三寶一怔，這才想起來幾個月前他和師尊初見的時候，他就是被師尊歪斜的假發嚇了個半死，然後哭哭唧唧地跪地求饒。
難道師尊是在故技重施嗎？
“……真冷淡。”師尊對著毫無反應的少年低聲道：“喂，孝順的徒弟這個時候應該睜開眼睛，配合地大聲尖叫才對哦！老這樣一動不動的話就和聽見爸爸說話卻充耳不聞的叛逆初中生一樣欠揍了！”
昏迷中的人理所當然地沒有給予他任何回應。
師尊沉默了片刻，然後輕笑一聲：“嗬，也是，你本來就是個叛逆小孩。”
三寶垂下眼眸。
“嗐，”師尊繼續說著：“不是都說嘛，叛逆的小孩背後都有一個溝通不到位的家長……這話說得在理，嗯，我得承認，我不是什麼好家長，從來不是。”
“不，不是這樣的。”雖然知道對方聽不見，但三寶看著師尊，輕聲反駁道：“師尊，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師尊又不說話了。
半晌，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在屋內輕輕響起。
“三寶。”
男人低聲喊著他的名字，慢慢道：“為師今天，見了一個討人厭的家夥。你猜那家夥說了啥？”
三寶慢慢握緊了雙拳。
“他說啊，”師尊的聲音微微發著抖，但語調卻是輕鬆：“咳，他說，他救不了你，是你的問題，他說你……是你不想活下去了。”
“哈。”
師尊輕笑一聲：“真是滑稽，虧我當年把他趕出師門了，這樣的庸醫留在門派裡，百害而無一利！哈，真的是……他說你不想活下去……說你不想活下去……”
“師尊！”三寶聲音顫抖著：“彆說了！”
“不不不，”師尊搖著頭：“他錯了，嗯，傲天你放心，我知道他是錯的，我不會信他的。你這麼倔強的人怎麼可能不想活？這完全就是他給自己醫術不精找的借口。來，”
他伸出手，輕輕握住少年纏滿繃帶的手：“和我一起打那個惡毒男配的臉，給我點反應，就……動動眼睛，動動手指就好，給那個惡毒男配看看！告訴他你的求生意誌何其堅定！！”
“來吧。”他熱切地看著三寶，一雙睜大的墨眸中洶洶燃燒著虛妄而瘋狂的火焰：“來啊龍傲天！發揮你的主角光環吧！給惡毒男配一點顏色瞧瞧！”
“師尊！”三寶紅著眼眶，上前一步想要觸碰對方的肩膀：“彆這樣！”
“來啊！”師尊喊著。
“師尊！”三寶喊著。
“來啊！”師尊嘶吼著。
“對不起！”三寶嘶吼著，對著男人猛地跪了下來，聲嘶力竭地哭喊著：“對不起師尊！對不起……我……對不起……”
“來啊……來啊……”師尊依舊喊著，隻是聲音嘶啞著，漸漸弱了下去：“來……啊……”
說到最後，他捂著自己的眼睛，肩膀聳動著，早已泣不成聲。
晶瑩的淚珠順著男人慘白枯槁的麵容緩緩滑落。師尊睜著通紅充血眼睛看著床上的少年，半晌，毫無血色的嘴邊勾起一個弧度，似哭似笑：“龍三寶，”
“我求你了……你……”
他哽咽著，聲音脆弱得不可思議：
“彆走啊……”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三寶不想活的病態心理，前文多個細節都有鋪墊，這也是龍三寶這個人物的人格缺陷之一。後期文中會專門就這個問題展開詳細討論，並想辦法糾正，這裡就不多贅述了。
下一章是解密以及夢中漫步的終結（是真的終結，我已經寫完了），明天發，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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