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鉤狀的銀月自晴朗無雲的夜空中散發著溫柔清冷的淡淡銀輝。
坐在露台上的令雨霏用手帕擦乾了自己的眼淚,聲音微微嘶啞道：“我本來以為蘇素的記憶不會影響我太多的……結果我還是哭成了這個傻樣。”
洛書臣輕輕搖了搖頭，對女孩溫聲道：“小師妹，我們都是寄居在這些原住民軀殼中的外來者。哪怕我們身體的原主已經離去,但他們的記憶，他們的身體都已經與我們的靈魂合二為一。我甚至可以說,現在的我們,就是這些原主生命的延續。”
“所以……哭出來也沒關係的。”白衣青年輕輕拍打著女孩的後背,聲音低柔道：“你隻是將蘇素從未宣泄於口的話語說出來了而已。”
令雨霏抽了抽鼻子,忍住自己差點又流下來的眼淚。她將頭輕輕靠在了洛書臣的肩膀上，低聲道：“其實，我爹大概也察覺到了我和烏尹之間的氣氛不對。”
“他私下問了我幾次，大概也私下找烏尹談過,但我們要麼都對說沒事,要麼就對此事閉口不談。”她慢慢道：“雖然我知道,隻要我開口，我爹一定會徹底站在我這邊,取消我們的婚約。”
“但我也知道，我爹非常喜歡烏尹,喜歡到把他當做了自家孩子來教育。”令雨霏歎了口氣：“我就在擔心，如果因為我的原因,讓我爹和烏尹離心……又或者說,我擔心我爹因為這事除去烏尹少城主的位置……那這都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所以思來索去,我還是什麼都沒對我爹說。”
“當然了，我爹也不是好糊弄的人。就在今年，我十四歲生日一過，他就將我的資曆提交給了穿越門。那之後沒過幾天我爹就給我收拾了行李，說我可以去無極仙尊座下報道了。”令雨霏輕輕笑了一下：“他大概是想讓我彆悶在家裡胡思亂想,出去見見世麵，”
“烏尹知道這件事後試圖攔住我，說我身體虛弱，去了穿越門那般清修之地肯定活不下來。但我……我第一次強硬地反對了他，我說我不想再做一個毫無修為的廢人，我一定要去穿越門。”
“當然了，實際上的理由其實是我想逃開這個家，逃開抓著我不放的烏尹，逃開似乎察覺到什麼的我爹。”令雨霏輕聲道：“於是就在某一天，我坐上了馬車，駛入了茫茫沙漠之中。”
“結果我就在路上發起了高燒。”
“再然後……我就來了。”
這話乍一聽莫名其妙，但坐在旁邊洛書臣一瞬間就明白了令雨霏的意思。
——蘇素病死在了前去穿越門的路上。
終其一生，她都沒能離開家鄉那鋪天蓋日的漫漫黃沙。
而就在蘇素自馬車中合上沉重的眼瞼之後，令雨霏緩緩睜開了眼眸。
“再之後的事情就我拜入師門啦！”女孩儘量用輕鬆的語氣道：“好啦故事結束！大師兄我們回去吧！”
她將頭從洛書臣肩膀上抬起。但她剛要從椅子上起身，耳邊就傳來一句低語：“那烏尹怎麼辦呢？”
“……”
“師妹，你知道的，”洛書臣緩緩道：“你和烏尹的婚約問題已經不能再繼續逃避下去了。”
令雨霏沉默片刻，隨後又頹然地坐了回去，低聲道：“其實我這次來武陽城，就是做好了和烏尹把一切都說清楚的打算。”
“但是今天在城門外那會兒……那家夥一上來就親我，好家夥我那個叫做火從心起啊！要不是蘇素的記憶拉著我我直接就一個上勾拳過去了！”回想起今天中午的情景，令雨霏惡狠狠道：“我右耳朵的初吻就這樣沒了！太可惡了那家夥！”
洛書臣連忙伸手揉了揉令雨霏的右耳朵，安慰道：“沒事啊沒事，這個不算數啊！隻有和喜歡的人親親才算是吻，烏尹這個不算啊！”
令雨霏哼了一聲，隨後聲音又低了下來：“後來，我不是一氣之下不是還故意說你，傲天師兄還有小師弟是我的追求者嘛……我本來想把那家夥氣走的，結果好像反而把他給激怒了。”
“任誰被喜歡的姑娘當麵戴了綠帽，都會怒發衝冠的。所以還是彆氣他，找機會好好和他聊一聊吧。”洛書臣微笑道：“當然了，如果你覺得烏尹實在是麻煩，師兄我可以為你免費提供斬草除根的服務。”
“……啊哈哈，大師兄你的心意我領了，”令雨霏乾巴巴地笑道：“但實際行動就算了吧。”
洛書臣微微一笑，剛要說些什麼，他與令雨霏的腰間同時一熱。兩人齊齊低下頭去，掏出了正在發光發燙的雙生鏡。
“有人在找我們了。”令雨霏立刻從椅子上站起，同時接通了雙生鏡的鏈接：“喂？”
“喂！小師姐！你現在在哪裡啊！”接通的一瞬間，小師弟的喊聲就從鏡子裡傳了出來。令雨霏看著對方滿頭是汗的臉龐，連忙回答道：“我和大師兄在露台上呢，怎麼了？”
“龍傲天和烏尹打起來了！”小師弟大喊道：“雖然龍傲天贏了……但是……但是他現在的樣子有點奇怪！”
“什麼？！”
*
“烏尹，你出圈了。”
三寶冷聲宣布著，表情冷淡地看向地上渾身顫抖的少年。對方摔在地上的時候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受傷的左臂上，給本就嚴重的傷勢雪上加霜。
“龍傲天！”
一直站在外圍觀望的小師弟一看香爐熄滅就立刻衝了過來。他看都沒看躺在地上的烏尹一眼，而是繞著三寶跑了幾圈，左看右看，連連發問：“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受傷？”
“沒有……彆看了，真的沒有。”
三寶無奈地看著自己身邊亂竄的腦袋，心道他好歹是活了兩輩子的修士，要是敗在一個煉氣期的小修士手上那也真是白活了。
“哦……”小師弟這才慢吞吞地收回了脖子。他裝模作樣地輕咳了兩聲，拍了拍三寶的肩膀道：“嗯，還不錯哦，不愧是本尊的宿敵，沒有輕易被彆的貓貓狗狗打倒。”
然而小師弟的手剛剛拍了三寶的肩膀一下，三寶的眉頭便倏然蹙起：“嘶……”
小師弟嚇了一跳：“龍傲天？”
“沒事……我沒事。”
三寶低聲道。小師弟剛剛那一下的觸碰像是打開了他身體裡的某一個開關，不僅僅是肩膀，他的雙腿也傳來了陣陣疼痛。
果然，他之前在北梁受的傷還沒徹底痊愈，今天的切磋還是牽扯到傷口了。三寶微微沉下臉色，運起丹田內的靈氣護住自己的傷處。
“你臉色都白了，還和我說沒事！”小師弟的眼睛一下子就瞪了起來：“我去找師尊給你來看看！”
“等會兒。”三寶突然握緊手中長劍，轉眸看向倒在地上的烏尹，輕聲道：“我還有些話要和他說。”
他在小師弟擔憂的注視下一瘸一拐地走向了倒地不起的烏尹。烏發棕膚的少年渾身冷汗地躺在地上，嘴裡死死地咬著牙關，捂著自己紅腫發紫的左臂，一言不發。
見三寶在他麵前緩緩站定，烏尹勉強睜開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對方，低吼道：“要砍我的手你就砍！婚約我是不會放棄的！”
“哦？”三寶垂眸睥睨著地上的少年，冷聲道：“也就是說，哪怕你自己變成了一個失去右手的廢物，你也要用婚約綁著蘇素做你這個廢物的妻子？”
烏尹的瞳孔猛地一縮，失聲喊道：“不是的！我……”
“不是？不是什麼？”三寶麵無表情道：“你不就是將她當做自己的所有物了嗎？你明明知道她不喜歡你，卻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用婚約綁架她，不顧她的意願親吻她。”
“不是的！我喜歡她！我一直都喜歡她！”烏尹艱難地從地上坐起，語無倫次道：“我不想逼她的……可是她答應我了！我們應該是兩情相悅的！隻要再給她一點時間……”
“砰！”
烏尹還沒說完，就被對麵的少年一腳踢中了胸腹，猛地飛出去幾米開外，然後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慘叫：“啊！！”
一旁的小師弟見狀，瞳孔一縮：“喂！龍傲天你乾什麼呢！”
“兩情相悅？”
然而三寶好像沒有聽見小師弟的聲音一般。他四肢與脖頸上的渡靈鎖閃爍著異樣的紅光，手中握著長劍，慢慢向被自己踢飛的烏尹走去，聲音低沉而沙啞：“我說你，是不是聽不懂我之前說的話啊？”
烏尹自口中吐出一口鮮血。他有些驚恐地抬起頭，看向對著自己迎麵走來的少年：“龍三寶，你……”
“我說過了，我的師妹根本就不喜歡你。”三寶漆黑的瞳孔裡閃爍著冰冷的殺意：“我不管她是不是答應了你的求婚，也不管她是因為什麼而答應的，但我知道她現在不開心，而你，正是她不開心的原因。”
猩紅的氣息自三寶周身擴散開來，無形之中附著在了他手中的長劍之上，讓這原本毫無靈力波動的凡劍映射出不詳的紅光。
站在一旁的小師弟倏然縮小了琥珀色的瞳孔，不可置信地看向前方被猩紅氣息籠罩的三寶。
那是……魔氣？
等等啊，為什麼……龍傲天身上會有魔氣？！
“龍傲天！”小師弟立刻跑向三寶，大聲喊道：“停下！把劍放下！”
“彆過來！”三寶猛然轉過頭，對著小師弟低聲吼道：“我在處理正事，彆過來打擾我！”
他這一轉頭，小師弟才看見了攀附在他白淨側臉的火紅色符文。那些怪異的文字不斷扭曲著形狀，如同活物一般在少年全身的皮膚上來回遊走爬行。
“那是……什麼？”
小師弟眼眸顫抖著，聲音也發著抖。他不可置信地望向三寶漆黑的眼眸，卻無法在那雙曾經溫和平靜的眼眸中找到一絲一毫的溫度。
“……”
然後身著黃衫的少年一言不發地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跑出了這間演武場。
見小師弟的背影自演武場的門口徹底消失，三寶麵無表情地轉過頭，看著地上因為疼痛而表情扭曲的烏尹，唇邊慢慢勾起一抹微笑。
“好了，”他慢慢舉起手上泛著紅光的長劍：“現在沒有人能打擾我們了。”
“你……”烏尹顫抖著抬起手，擦去自己唇邊的鮮血，聲音嘶啞道：“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想……做什麼？”
三寶垂眸注視他，布滿火紅符文的麵上笑容依舊。
“……我明白了，”半晌，烏尹死死地盯著少年漆黑的眼眸，低聲道：“你不是想砍下我的手臂……你是想乾脆殺了我。”
“殺了你？”
聞言，三寶像是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哈哈笑出了聲：“不不不！怎麼會？我為什麼要這樣做？我要是殺了你，那我師妹，還有我師尊都會討厭我的。”
然而還沒笑兩聲，藍衫的少年又驟然收斂了麵上所有的笑意。
三寶輕聲道：“所以我不會殺你的，烏尹，我隻會毀了你。”
“你說，如果在一場由你發起的切磋對戰中，我被耍了陰招的你暗算致死……”他慢慢說著，漆黑的眼眸幾乎是享受般地注視著烏尹倏然蒼白的臉色。
“……那我親愛的師妹，會不會恨你入骨呢？”
“你要乾什麼？”烏尹眼眸顫抖著看著自己麵前的少年慢慢收起手中的利刃，隨後彎腰撿起地上斷裂的鐵棍：“龍三寶！你要乾什麼？！”
“唔，這個切口還算是鋒利。”三寶恍若未聞地注視著鐵棍斷裂處光滑平整的切口，自言自語道：“如果按著這個切口……捅入我的胸口，或者抵住下巴往上一用力，我就會死了吧？”
“不！不要！”烏尹嘶吼著，單手撐著地麵，試圖踉踉蹌蹌地爬起來：“住手！住手！！！”
“大家都會知道是你殺了我哦。”
三寶對著他溫和地笑著：“我師尊和你師父都聽見了，是你提出的切磋，而現在在這裡的人隻有你我。正好我師弟是在看見了我勝利之後跑掉的，所以結合這些，他們很輕鬆地就可以得出答案……”
少年唇角的弧度微微上揚，聲音愉悅道：“是你接受不了切磋的失敗，所以就在我獲勝放鬆後，用斷裂的棍棒殺害了我。”
“瘋子！瘋子！”烏尹目眥欲裂地看著三寶：“你他媽瘋了嗎？拿自己的性命來陷害我！！！”
“嗯，你說得沒錯哦。”三寶對著他微笑：“我是一個腦子裡能聽見邪惡心魔說話的瘋子，所以……”
三寶慢慢舉起了手中的鐵棍，將其鋒利的斷裂邊緣抵住了自己的下顎。
烏尹發出歇斯底裡的尖叫，對著他跌跌撞撞地狂奔而來，麵上的表情絕望而驚恐。
於是三寶看著他，麵上緩緩露出一個有些瘋癲的笑。
“那就再……唔！”
一聲悶哼後，少年沒能說完他的臨終遺言，整個人就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倒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砰！”
再次重重摔到在地的烏尹大口喘著粗氣。他死死地睜著深棕色眼眸，解脫般地看向對麵那個將三寶抱起的銀發男人，聲音顫抖道：
“仙……仙尊大人……”
那銀發的仙尊沒有立刻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