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過世界上最黑暗的地方嗎？
不是熄了燈的臥室, 不是無星無月的深林，也不是千米深的海底。
“……是萬魔窟。”
他輕聲道。
“冷。”
“很冷，像是溶洞一樣, 黑色的水自上方的鐘乳石一點一點滴落下來, 落在漆黑的水潭裡。”
“你什麼都看不見，”少年慢慢閉上了眼眸，顫聲道：“睜眼和閉眼沒有任何的區彆。”
“一天十二個時辰，有八個時辰是吵鬨的。不會說話的低等魔物發出怪異的嘶吼, 它們相互撕咬的聲音，進食的聲音, 甚至交|配的聲音，全部都在你腦子裡一遍一遍的回響。”
“而在其他的四個時辰裡，萬魔窟裡是絕對安靜的, 一點點聲音都聽不到。”三寶輕聲說著：“但這種安靜更恐怖。”
“什麼都看不見, 什麼都聽不見，周身都是冷的，濕的, 就好像你已經死了一樣。”少年閉著眼睛，低聲道：“你也不敢發出聲音，因為如果驚醒了沉睡的魔物，你就會成為下一個被撕裂的獵物。”
屋內靜默著。
許久, 少年才慢慢睜開墨色的眼眸，緩緩道：“我那時候雖然已經領悟了逆行訣, 但依舊修為低下，無論怎樣努力地吸收魔氣，無論怎樣努力地向上飛，也依舊看不見絲毫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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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於是他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從高空墜落, 極速墮落的身體在平靜黑潭之中濺起數米高的淺色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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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是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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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千萬萬沉睡的魔物自黑暗中猛然睜開猩紅的雙眸。他們不約而同地張開血盆大口，對著水潭中打擾他們休眠的人類發出暴怒的嘶吼。
渾身是血的少年漂浮於黑色的水麵之上，一雙充血的眼眸死死地盯著自己頭頂不見五指的漆黑片刻，隨後顫抖著闔上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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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我決定放棄生命的時候，”三寶聲音低啞道：“我突然聽見了一個女人的聲音。那聲音很弱，很輕，但我確實聽到了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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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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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墮入萬魔窟以來聽到的第一個人類的聲音。”
三寶緩緩道：“也是這個人的聲音，後來在萬魔窟裡支持著我過了整整一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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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魔鷲嘶鳴而來的前一刻，少年猛地睜開了泛紅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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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靜默片刻，隨後這間休息室的門口傳來一聲沙啞的低語：“是朔月嗎？”
三寶慢慢轉過頭，看向已經在門口站了不知多久的左慈。
男人似乎是匆匆忙忙從評委席上趕過來的，身上還穿著莊重的華貴玄衫，一頭銀色的長發也被工工整整地束於玉冠之上。
少年緩緩垂下眼眸，輕聲道：“是她。”
“雖然我前世從未知曉她的名諱，也沒見過她的容貌，但我不可能認錯的那個前世在萬魔窟中一直鼓勵我的聲音。”
三寶沉聲道：“她就是朔月仙君。”
“沒見過容貌……你沒見過她嗎？”左慈微微一怔：“我以為你們一起從萬魔窟……”
三寶搖了搖頭。
“師尊，”少年輕聲道：“從萬魔窟裡爬出來的……隻有我一個人。”
“……”
左慈又不說話了。
半晌，男人才聲音嘶啞地開口：“你從沒對我說過這些。”
三寶一怔，低聲道：“這些不重要。”
“不重要？”左慈的聲音聽上去更啞了：“怎麼不重要？”
“如不是朔月的出現，你絕對不會和我吐露萬魔窟中任何你受苦受難的細節。”男人慢慢道，聲音逐漸大了起來：“但……萬魔窟是我們兩個月後就要麵對的任務啊！你要我怎麼放心你下去那個關了你一百年的……那個害死朔月的鬼地方！”
三寶搖著頭：“我已經不是前世那個修為低微的我了，隻要操作得當，我很快就能從萬魔窟裡再一次爬出來。”
銀發仙尊低吼道：“可是……”
“師尊。”
三寶直接打斷了左慈的話，一雙墨色的眼眸直直地盯著他看：“根據因果所言，這個最終任務是你們回家的最後機會。”
他緩緩道：“所以我是不會因為你的勸阻而改變主意的。”
左慈的眼眸顫抖著，隨後死死閉上了眼睛。
屋內靜默了片刻，隨後三寶輕咳了一聲，用輕快的聲音道：“其實我今天已經很開心了。老天爺終於讓我見到了前世於我有恩的朔月仙君，能讓我和活著的她一起沐浴在陽光之下……我已經很知足了。”
左慈依舊沉默著，三寶則慢慢抬起頭，對著他露出一個微笑：“師尊，其實昨天晚上的時候，圓慧方丈看了我的麵相之後，說我今天遇見大喜之事。”
“他算得真的很準。”三寶輕聲道：“雖然落雪這一點不知道為什麼沒有應驗，但……我已經很滿足了。”
屋內靜默著，隨後左慈緩緩睜開眼睛，輕聲道：“……你想看雪嗎？”
“師尊！龍傲天！”
三寶還沒來得及回答，休息室的大門便被人猛地拉開。一身白裙的薛雪站在門口，麵色焦急地喊道：“因果在化妝室突然昏過去了！”
屋內的兩人同時一驚：“什麼？”
*
“還是昏睡症。”
赤純麵色極其難看地將食指從因果的手腕上放下來，低聲罵了一句：“艸，明明前幾天她還特意調整了睡覺的時間……”
“《白雪公主》的旁白和惡毒王後的戲份都是因果前輩負責的，”三寶也眉頭緊蹙：“現在我們前麵就剩下兩組的表演了，她這一倒下誰來負責這些部分？”
“我可以負責旁白的部分。”
沉默許久的朔月突然開口道。她表情平靜地坐在因果床邊，被繃帶遮住的雙眼往向紅發魔女熟睡的麵容，沉聲道：“在排練的時候我把所有的劇本都背下來了，旁白交給我就好。”
“那這樣就剩下皇後的部分沒人負責了。”薛雪微微蹙眉道：“雖然我也願意幫忙，但是因果的服裝對我來說太長了，我要上手修改。可我要是花時間修衣服的話，我就沒有時間記台詞和走位了。”
“那還有誰？”赤純眉頭緊蹙：“你們那個戴著銀色麵具的師妹呢？”
“她根本沒有時間，她的獨舞是我們下麵一場的演出。”三寶眉頭緊鎖，低聲喃喃道：“還有誰能幫忙呢……”
“啊。”朔月仙君突然道：“他不就行嗎？”
眾人一頓，隨後順著朔月仙尊麵對的位置看去，看見了一臉菜色的左慈。
“朔月啊，”左慈後退一步，笑嗬嗬道：“你這……”
“身高雖然高了點，但是他的臉很不錯。”朔月仙君一本正經道：“而且他是仙尊，可以過目不忘，背劇本很快的。”
左慈深吸一口氣，嚴肅道：“可是我是男的。”
朔月奇怪道：“可是你的徒弟也是啊。”
龍·白雪公主·三寶默默地低下了頭：“……”
左慈：“……”
“無極，你能幫忙嗎？”
朔月望向左慈的方向，認真道：“我是真的覺得你很合適才這樣說的。當然，如果你不願意的話那就算了，我和赤純繼續去找其他人幫忙。”
左慈沉默片刻後，最後還是慢慢歎了口氣，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這一定是我欠你的。”
於是三炷香後，穿著黑色長裙與紫色披風的左慈與白色蓬蓬裙以及紅色蝴蝶結的三寶並肩而坐。
長久的沉默後，三寶緩緩道：“師尊，你有沒有覺得我們最近女裝的頻率太高了一些。”
畫著藍色眼影的左慈目光死寂：“閉嘴。”
“……但有趣的是無論是戲裡還是戲外，我們還是維持著主角和惡毒反派的配置呢。”三寶苦中作樂地笑了兩聲，隨後目光麻木地看向一旁的舞台，從他現在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見羽扇宗的女修們正在翩翩起舞：“下一個就是我們了……對了，師尊你離開評委席那麼久沒關係的嗎？”
“我讓老大替我當評委了。”左慈麵無表情地說著，塗著深色口紅的嘴唇緩緩勾起，微笑道：“並且我還告訴他，這樣一個本尊女裝出演的劇，必須給我打往死裡打滿分。”
三寶：“……這不算黑箱嗎？”
“黑箱？”左慈冷笑：“不，這不過是資本的力量罷了。”
三寶看著一旁笑得極其惡毒的左慈，默默地向旁邊挪了挪屁股。
“師尊！傲天師兄！”
熟悉的呼喚聲突然自一旁傳來，兩人轉頭看去，隻見令雨霏和楊小淘衝著他們小跑了過來。
令雨霏穿著那身橘粉色的舞裙，墨發被鮮花發簪盤起，看上去嬌俏可愛。她展開雙臂，跳上前摟住左慈和三寶的脖子，在他們的耳邊笑道：“表演加油哦！我會在後台好好看著你們的！”
“是哦，要加油哦。”楊小淘則站著令雨霏身後，一臉揶揄地看著穿著女裝的兩人，嘴裡嘖嘖道：“哎呀，兩位真是大美女啊，你們這劇不拿高分都對不起你們倆的顏值啊！”
令雨霏鬆開三寶和左慈，後兩者麵無表情地盯著楊小淘看著。
——有殺氣！
“……當然，師尊和師兄的演戲才華才是重點，對吧？”
楊小淘背後一涼，下意識向後退了幾步，乾笑道：“呃，所以，我就先撤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傲天啊，”左慈慢慢道：“我記得，白馬王子是不是還差一匹馬來著？”
楊小淘臉上的笑容凝滯了。
“是啊。”三寶幽幽地看著楊小淘：“需要一個願意把自己塞進馬頭套裡的人物呢。”
楊小淘二話不說轉過頭，撒腿就跑。
*
“下麵一個是……啊，朔月的節目呀。”
羽扇宗宗主端坐於高位之上，饒有興致地翻看著自己手裡的圖冊，輕笑道：“《白雪公主》，聽著倒是個有趣的名字。老趙，你說呢？”
“據說故事的背景是一個和我們修仙界完全不一樣的世界，而且還是個富有奇幻色彩的愛情的故事。”坐在旁邊的趙宗澤溫聲補充道：“我想這話劇應該能夠給我們帶來驚喜。”
羽扇宗宗主搖了搖自己手中的黑色折扇，一雙含笑的丹鳳眼又看向自己另一旁端坐著的青年：“允辭啊，這劇目有你師尊和師弟的參演，你多少應該知道些什麼吧？”
突然被點名的洛書臣一頓，隨後微笑道：“柳宗主說笑了，師弟和師尊參加排練的時間並不長，準備得也並不充分，能勉強拿一個名次就差不多了。”
“你這孩子太謙虛了。”柳璿笑眯眯道。她又搖了搖自己手裡的黑扇，感歎道：“時間過得真快啊，七十年前我記得你還是一個冒冒失失的小鬼頭，現在就變成一個能夠獨當一麵的大人了。”
“哦？”趙宗澤來了興趣：“七十年前你們見過？”
“啊，瞧我這記性。”柳璿用黑扇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頭，對著趙宗澤解釋道：“老趙你七十年前還是禦獸宗首席弟子吧？那次雲遊會是你師尊代表參加的，你不知道那件事情也正常。”
趙宗澤微微一怔：“那件事情？”
“唔，那這麼說吧，朔月在那次雲遊會上提劍向清濁決戰的事情你知道吧？”柳璿展開自己的黑扇，放於胸前輕輕扇動。見趙宗澤遲疑地點了點頭，她便繼續道：“那你可知，當初當初朔月之所以能在沒有邀請函的情況下上藍山，正是允辭給她開了門呀。”
“什麼？”趙宗澤微微睜大了眼眸。
“可不是呢，允辭這孩子七十年前可叛逆了。”柳璿笑道：“不過現在你看，允辭做事就沉穩多了，這幾天我都看著了，這曇花會大部分的事宜都是這孩子在忙前忙後呢！”
“柳宗主過獎了。”洛書臣微笑著拱手，向柳璿行了一禮：“都是師尊教育得好。七十年前我還是太年輕，才拜入師門不久，做了不少荒唐事，讓各位前輩們見笑了。”
“年輕就是好啊。”正說著，洛書臣的另一邊又傳來了一個慢悠悠的童聲。圓慧盤腿坐於高椅之上，雙手合十，纏繞著自己胸前的佛珠。
身著袈裟的小童閉目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洛書臣微微一怔，隨後也向圓慧行了一禮。
然後他又聽到對方輕聲道：“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還沒等其餘幾人品味過來圓慧的意思，就忽然聽得一低沉的女聲自舞台之上緩緩響起：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遙遠的小國之中，有著一對恩愛的國王與王後。”
話音落下，四人抬頭看去，隻見富麗堂皇的皇宮宮殿自舞台上緩緩幻化而出。高台之上，身著紅袍的國王閉著眼睛，一邊沉聲訴說著故事，一邊緩緩拉起了自己身旁女子的手。
柳璿見狀一愣，訝異道：“哎呀，這個幻術是誰做的？太逼真了，簡直和菩提寺的輪回幻象差不多了。”
“柳宗主過獎了，這舞台上的幻境就是本寺的輪回幻象。”坐在她旁邊的圓慧睜開眼瞼，笑眯眯道：“朔月仙君昨天特意來我處拜訪，希望菩提寺能夠給予此劇一些支持。”
台上的旁白繼續道：“他們統治著一片富饒的土地，這裡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在某一年的冬季，皇後生下了一個女孩，她皮膚純白如雪，嘴唇赤紅如血，頭發烏黑柔順，因此她被命名為白雪公主。”
下一瞬，場景變幻。被包裹在繈褓中的嬰孩被國王愛憐地抱在懷中，一旁麵色蒼白的王後站在國王的身旁，目光溫柔地看向自己的丈夫與孩子。
“然而，好景不長，皇後在生下公主不久後就過世了。”
王後的幻影慢慢閉上眼睛，隨後化為千萬光點消散。
“在那不久，國王另娶了一個美麗驕傲，狠毒邪惡的女人當新王後。”
四人凝神看去，一個極高的身影自國王身旁徐徐浮現。
那是一個銀發黑裙的美人，五官雖然對於女子而言過於立體，但為他整體的氣質平添一份清冷卓絕，高貴冷豔。新王後那雙沉靜而靈動的雙眸周圍均勻的塗抹著淡紫色的眼影，一張緊抿的雙唇之上也塗抹了深紅的口脂。
——好一個魅惑眾生的高挑美人。
“……”
但此時此刻，評委台上的四人難得一致地沉默著。
洛書臣慢慢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和嘴巴。
完蛋，他剛剛光顧著聊天，好像忘記告訴其他評委師尊演什麼角色了。
“魔鏡啊魔鏡！”
台上的左慈已經開始對著自己的鏡子說台詞。他捏著自己的嗓子，聲音尖細道：“請你告訴我，誰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噗！”
其餘三人齊齊向趙宗澤看去。當事人澤連忙捂住自己憋得通紅的臉，低咳了兩聲，小聲道：“剛剛不小心嗆了一下，沒事。”
“我的女王啊，”話音未落，一張臉從魔鏡的鏡麵裡顯現了出來。魔鏡赤純麵無表情地棒讀道：“在這塊土地上，你是最美麗的女人。”
“哦嗬嗬嗬嗬！”
左慈張開雙臂，仰天大笑道：“果然！我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要臣服在我的石榴裙下！”
“噗！”
這回是柳璿沒繃住了。她用自己的黑扇遮住臉，其餘三人隻能看見她的肩膀在拚命抖動著，嘴裡還抑製不住地發出破碎的笑聲：“臥槽……陸清濁……哈哈哈……唔！”
洛書臣麻木地笑了笑：“……沒關係的柳宗主，想笑就笑吧。”
“不是……不是！”柳璿全力忍著笑，勉強維持著聲音的穩定：“你們……你們穿越門是從哪裡找到的這個演員？這和清濁也太像了吧哈哈哈！”
洛書臣一愣：“……像？”
“是啊！你看那鼻子！那眼睛！”柳璿用黑扇點了點台上的左慈：“要不是我們都清楚無極仙尊是不可能穿女裝上台的，我差點就以為那是本尊了呢！是吧老趙？”
洛書臣默默地看向趙宗澤，隻見對方還在捂著自己通紅的臉渾身顫抖著，顫聲道：“這個角色的戲劇效果太強了。你們穿越門的選角是真的厲害，放心，呆會兒我會給一個高分的。”
洛書臣：“……”
或許，這也是反OOC機製的作用？
此時台上的演出已經進行到了主角出場。身著潔白蓬蓬裙的白雪公主背對著觀眾，端坐於色彩斑斕的花叢之中。他輕輕抬起一隻手，四五隻棕色的小麻雀便歡快地飛上了他的手臂，嘰嘰喳喳地對他歌唱。
“啊，這是我們禦獸宗讚助提供的小麻雀們。”趙宗澤見狀，目光立刻就柔和了下去：“啊，它們在和白雪公主說話呢，真好。”
“等等。”一旁好不容易止住笑的柳璿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也就是說，菩提寺和禦獸宗都讚助了這場由穿越門和朔月聯手舉辦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