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2 / 2)

入侵[向哨] 龔心文 14499 字 3個月前

倪霽被圍在一片猩紅之中,哨兵黑色的身影幾乎被淹沒,隻有那紅色的刀光時隱時現。

林苑在一片濕滑的地麵上奔跑,一路躲避鮮血淋漓追上來的黃金樹。

虎鯨出現了好幾次,拍開鋪天蓋地的尖矛。又在空氣裡消失。

再一次掙紮現身,幾息間又一次潰散。

每個人都到了極限。

生死之戰,幾度命懸。

林苑知道,越是這樣難,這樣艱險,越說明勝利近在前方。敵人已是強弩之末,在做最後的困獸之鬥。

自己傷痕累累。敵人也已經千瘡百孔,也到了瀕死的邊緣。

隻要再一點,再能夠堅持一點點時間。

她覺得腦袋很疼,一陣陣的抽搐,過度使用精神力帶來的後遺症開始出現。

身體也很疼,好幾次破空而來的金色長|槍傷到了她身體。她流了很多血,腳底打滑,有一點跑不動了。

她是向導,擁有強大的精神力和不太適合戰鬥的身體。

對方比自己更清楚這一點。所有的攻擊都是針對她的肉|體而來。

倪霽的虎鯨出現,又消失。觸手們也全都傷痕累累,很多已經沒有力氣以實體形態出現。

再堅持一下,林苑想,一下下就好。

倪霽倒下去好幾次,又撐著長刀站起來,他擦了一下被鮮血糊住的視線。

空中,那枚明月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隻留著一隻猩紅的眼睛死死盯著自己。

他的身體流了過多的血,有一點站立不住的感覺。

還差一點點,他想。

他看見了一個古怪的小小生物從一片血腥的地底爬出。

十幾隻手臂,三個頭顱,滿身都是眼睛,像一個還沒有發育完全的古怪胚胎。

那小小的古怪生物從滿地碎裂的血肉裡爬出來,以異常敏捷的速度向遠方爬去。

這是敵人的最終形態,殺了它就結束了。數百次戰場經驗帶來的直覺告訴倪霽。

如果被它跑了,惡戰還將延續,沒完沒了。

倪霽拖著幾乎動不了的身體往前追,那隻怪物的爬得很快,而他的腿重得像鉛塊一般。

他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這樣艱難的戰鬥。

隻差一點,最後了。

幾隻觸手突然從地底湧了出來,纏繞住那個形態模糊的血紅胚胎。

觸手們並不是適合戰鬥的精神體,嬌嫩得很,但它們死死纏住那隻血淋淋的怪物,哪怕被瞬間咬傷了好幾根。

倪霽的刀在下一刻趕到。紅色的長刀避開觸手們的腕足,釘住那隻蠕動掙紮的血腥之卵。

長刀沒有了鮮血的供養,已經變得很細很薄。

刀尖避開所有的觸手,長長的刀刃刺進那隻怪物的身體。

結束了。

倪霽透過薄薄的刀刃看見戰場的另外一端。

幾乎像是慢動作一樣,林苑的身體倒在了滑膩的血紅地麵。

黃金樹長長的一根樹枝,穿透了她柔軟的腹部。

她本來或許來得及避開,但她分心控製了觸手。

戰場就是這樣。

有時候你認為自己永遠不會死,自己每一次都可以守護住自己想要守護的人。

但實際上誰也不知道死神下一次降臨在哪裡。

幾乎每一個生命,不論是你視如珍寶的明月,還是無關緊要的野草,在死亡麵前都是平等的。

都一樣可能會突然消失在你眼前。

一切都發生得猝不及防。

林苑就那樣倒了下去。她躺在地上,吐出了一點血,看著近在眼前金黃的大樹。

那本來是她想要帶走的人。

她失敗了,沒有辦成自己想做的事。

帶著金色麵具的薰華冷冷注視著她,紅色的血汙覆蓋住了他金色的麵具,蓋住了他僅餘的人性。

戴著麵具的男人神色冰冷,麻木而空洞,是一具被鬼魅驅使的傀儡。

尖銳的黃金樹枝緩緩從林苑腹部抽出,再一次向林苑刺去。

染血的尖端抵住林苑的胸腔,恰好抵在那一塊小小的石頭吊墜上。

槍尖在那裡凝固了。

一滴金色的眼淚滴了下來,點在那塊不起眼的心形石頭上,讓它變成了一顆黃金色的心。

保持著刺殺林苑的姿勢不動。璀璨的黃金樹開始枯萎,從枝葉開始,從樹根開始,巨大的樹身緩緩潰散,紛紛搖搖的枯枝掉進滿地粘稠的鮮血中。

倪霽朝地上的林苑跑過去。

那個還沒有完全死掉的胚胎開始企圖逃跑。它支著幾條最後的血管悄悄爬起來,慢慢去拔起倪霽的刀。

倪霽頭也沒回,血紅的刀光密密麻麻斬出,精準利落,充滿鋪天蓋地的戾氣。

漫天鮮血淋漓的肉塊下雨一般地掉落下來,血管,肉塊,被切得極其細碎,在地麵抖動片刻,終於徹底不再動彈。

倪霽本用不著出這麼多刀,那隻是一塊很小的胚胎。

但他控製不住自己,心底有一股巨大恐慌堵著,不這麼做幾乎就會立刻瘋了。

倪霽踩著滿地黏膩的肉塊向前跑,他本來是一個以速度見長的哨兵。

但那一刻,他恨自己跑得那麼慢。

奔跑的速度幾乎像一隻蝸牛,那麼短的一點路程似乎變得無比遙遠,花費的時間漫長到令人窒息。

林苑躺在那裡,躺在血肉模糊的地麵,躺在掉落滿地的黃金枝葉上。

紅色的血液從林苑的後背流出,混雜在那些冰冷又耀眼的金屬上,擴張的速度很快。

天空裡枯萎的黃金樹葉化為蒼白的灰燼,像白雪一般飄飄蕩蕩地落下。

林苑睜著眼睛,臉上的神色和平時一樣,淡淡地,很平靜,似乎並不在乎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哪怕那件事,是自己生命的消散。

死亡不是很常見的一件事嗎?

既然這裡的那麼多人都死了,那麼進到這個汙染區的自己當然也隨時都有可能會死掉。

這是林苑很早就知道的事。

隻是好像也沒有自己曾經想象的那麼灑脫。她發現她居然也有不少放不下的事。

家裡的螃蟹該怎麼辦?

真想再見小鳥他們一麵。

儲藏的那些糖果沒吃完真是可惜了。

還想問問倪霽,他剛剛在幻境裡到底遇到了什麼。

倪霽來到她的身邊,把自己帶著的所有藥品嘩啦一下倒出來。

他咬開敷料的包裝袋,用一堆的止血藥和紗布堵住林苑腹部的那個洞,鮮紅的顏色在雪白的紗布上洇開,血很快滲透出來,沿著他的指縫往外流。

倪霽是一個久經沙場的哨兵,對每一種致命的傷勢都判斷精準。

這樣的傷彆說是向導,就是一個等級低一些的哨兵,都救不回來。

有一個冰冷的聲音在他的腦子裡說,她沒救了,隻剩下幾分鐘的命。

但他管不住自己。他死死按住那個傷口,好像隻要這樣按著,血就能夠不會再流,死亡也能被阻止。

他把林苑從地上抱了起來,抱進自己懷裡。

向導的肩膀比看上去還要瘦小,這樣柔弱的身軀,很難想象裡麵擁有一個那樣堅強的靈魂。

她第一個拿到了鑰匙,為所有人打開逃生之門。

但她自己卻沒有走,她想毀了這個汙穢不堪的世界。

她做到了。代價是她自己的命。

林苑咳嗽了一聲,紅色的血從她的嘴角嗆出來,

“好疼啊。”她看著倪霽說,“怎麼這麼疼。”

她的聲音很軟,好像沒什麼力氣,很快就要睡著了一樣。

倪霽的肩膀顫抖了起來,他知道自己無能為力,沒有任何辦法,他所學所會的一切,在此刻都派不上用場,唯一能做的隻能把懷裡的向導抱得更緊一點。

這樣的事他其實見得很多。

受傷,死亡,生離死彆。

在戰場上他送走過無數自己的摯友。這本來是每一個經曆過多年戰場的士兵熟悉的場麵。

應該習慣了。能夠忍受的。沒什麼大不了,每個戰士都體驗過的。

再珍惜和不舍得都沒辦法,心裡再痛苦,哪怕像刀子生生挖開心臟,也阻止不了死亡。

這是我身邊最後一個人了。他想。

最後一個珍惜的人,也即將被奪走。

而他會被留下來,活著。

從此海上永不再有月光,他會被留在漆黑一片的世界裡,永遠不會再有人摸摸他的頭發,給他帶來一夜的安眠。

林苑感覺到有冰冷的水滴掉在了自己的臉頰上。

她躺在倪霽的懷裡,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哨兵露出這樣狼狽的表情。他好像很弱小,在那裡哭,眼淚無聲地掉到了自己的臉上。

“彆哭了,我可不想看見你這樣哭。”林苑笑了起來,莫名其妙地,想在這個時候開玩笑。

“我啊,剛剛才在幻境裡看見你哭了一次。”

她看見那個哨兵咬住了嘴唇,把他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

林苑想要笑話他,又覺得不應該,隻好和他說說話,“回去以後,你可以去找彆的向導。上一次我們在宴會上認識的那幾位,他們都是我的朋友,很溫柔,精神梳理做得比我還好……”

林苑不知道自己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多話。

但這是最後能說話的時候了,死後自當長眠,這時候多說幾句也沒什麼。

隻是疲憊湧上心頭,眼皮開始變得沉重,她覺得自己想要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