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劉興(1 / 2)

渡我 江色暮 8008 字 3個月前

劉嫻在臘月誕下一個女兒。

穩婆說“恭喜大娘子,誕下千金”時,屋內所有人,都由衷地鬆了一口氣。

有婢女上前,要從穩婆手中抱過嬰孩,用歡喜聲音說:“恭喜大娘子!我這便把孩子抱去,給老爺夫人看看。”

劉嫻躺在床上,虛弱、憔悴。她口中含著參片,麵色蒼白,汗水將發絲黏在臉頰上。方才因疼痛,她喊了許久,嗓音都嘶啞。這會兒,卻還強撐著,說:“把孩子抱給我看。”

婢女猶豫。

劉嫻看出,冷笑道:“我到底是爹娘的女兒。爹爹而今生我的氣,卻還是讓我與姬卓和離——你又算個什麼東西?!”

講到最後,劉嫻嗓音抬高。被褥下,她手指扣緊,隻覺得下身又崩裂一些,疼痛難言。惡露湧出,她連嘴唇都是白的,卻依然目光炯炯,看著那婢女。

婢女聽到最後,大抵是被說服了:對啊,雖說姑爺已經下獄,可嫻娘子還是夫人放在心尖尖上的嫡女。為了嫻娘子的事,夫人與老爺慪氣,怪他把女兒許給姬卓,為這個,已經鬨了許久,說等嫻娘子生下孩子,就帶女兒回郝林。

她連忙說:“娘子莫急!”便把嬰兒抱到劉嫻身邊。

劉嫻拉開繈褓,看過,知道穩婆先前未騙人,這的確是個女孩兒。她眼眶驟然一酸,覺得何至於此。往前兩個月,知道自己腹中不是兒子,她定然遺憾,惆悵自己未為夫君誕下嫡子。可現在,女郎身份,卻成了這娃娃的保命符。

她拉著女嬰小手,不知做了什麼,女嬰忽而“哇哇”大哭。屋內一片寂靜,劉嫻終究是體力消耗太大,頭一歪,便暈了過去。

婢女心焦,再把女童抱起,才發覺,這孩子手臂上,竟被劉嫻掐了一個指甲印。小孩兒皮薄,血正汩汩往外冒。婢女“呀”一聲,看向穩婆,不知如何處置。穩婆過來看一眼,歎道:“嫻娘子命苦啊。”

“——老夫命苦啊!”

劉興一樣歎道。

他開一壇酒,不欲理會後院事。對著麵前坐的秦子遊,麵上都是惆悵神情。入秋至今,孫澤舊部再翻不起水花。按說,他該走下一步,將目光瞄準雲夢、嶺南二郡。

姬卓曾與他分說許多。

劉興先前起兵,接連攻下郝林、蘭曲。接下來,便被嶺南、雲夢夾在西北處。若要更進一步,勢必要在二者之間做出選擇。

若攻嶺南,則占了嶺南的**或與陳天子連橫,以占大義。**是陳天子朱越的皇叔,此前擁兵而返,可歸根究底,他們算“一家人”。屆時,劉興可能會被群起而攻之。

而拿雲夢開刀,便有另一種說法:鏟孫澤、除郭渡,這便是為陳攘除奸凶。

姬卓甚至更進一步,提及:“皆是,父親便廣告於天下,自己願求得天子封賞,”誰都知道,陳天子已困於姑蘇數年,沒有實權,隻是個擺設,“朱越沒有不應的道理。”到那時,劉興可以順理成章進入姑蘇。到了朱越麵前,戲要如何上演,就是另一回事。

當時,劉興聽著這些,心潮澎湃。他看向姬卓,感慨自己的眼光,又慶幸,嫻娘聰慧,可以把控此人。而劉興未曾想到,在出兵雲夢前,自己會“病倒”。

出兵之事自此耽擱。

若不是秦子遊,他恐怕真著了姬卓的道!

劉興因之後怕不已。

再想到先前,那些幕僚、下屬對姬卓的指摘,劉興又悔不當初。他由此對秦子遊審視很久,想知道這少年又有何目的。但曆數過往一年,秦子遊與何人相交,劉興不得不承認,此人實在“乾淨”。

除了在自己身邊當班之外,其餘時間,秦子遊都把自己關在院子裡練劍。也有人前去拜會,可秦子遊總在院中招待,從未讓人進屋。結合過往種種,最重要的,是秦子遊救下自己,劉興有了自己的決斷。

單看當下,姬卓在獄中,女兒在生產,他卻隻和秦子遊喝酒,便能知道,劉興是何態度。

聽了劉興的話,秦子遊閒閒一笑,說:“將軍若‘命苦’,那天下便再無不苦之人。”

劉興捏著酒盞,長歎。

他心情鬱鬱。雖病愈,可姬卓給他下的藥,還是讓劉興體虛。為這個,秦子遊教他一套強身健體的武功。劉興學了一段時日,問秦子遊,可否將其傳授給自己手下軍隊,秦子遊答應。

這是後話。

劉興喃喃說:“黔江以南,水不結冰。”

他仍欲出征雲夢。

郭渡

老兒,占了雲夢、奉陽、會稽三郡,如今正在對鐘離郡用兵。若雲夢被攻,郭渡恐怕分`身乏術。

但想到這裡,劉興又總要遲疑,前思後想,不知姬卓先前那番話,有多少真,多少假。

劉興問秦子遊:“子遊,你如何看?”

他為秦子遊所救之後,才發覺,原來不知不覺間,自己周身,已經被姬卓換作對方的人。當時,劉興身體尚未恢複。他按兵不動,先找借口,把姬卓那些手下調走,之後終於找到機會,扣下姬卓,宣布“病愈”。這往後,劉興深覺,自己身邊無人可信。便是對女兒,他也多了一重審視。若非劉嫻當時懷胎八月,足不出戶,很難說,劉興會如何處置女兒。

對秦子遊的信任,便是在這種狀況下詭異地萌發。救命之恩,加上秦子遊對天下事始終不鹹不淡、沒什麼興趣的態度,讓劉興覺得,自己或許可以有一個可以說上話,不會對自己心懷不軌的忘年交。

秦子遊說:“你恐怕至少一年不能帶兵。”

劉興攬鏡,看到自己麵上蠟黃之色。

他數一數己方兵將。初夏時,姬卓鬨過那一場,讓他手下良才儘折。到現在,劉興惶然發現,自己竟湊不齊攻打雲夢的將領。

他還是念出幾個名字:“關能、趙光——總有人能去。”

秦子遊聽著,沉吟片刻。

劉興也是在病愈之後才發覺,過往一年,此人從郝林戰船上的少年,變成眼前風度翩翩的郎君。他依然算年少,可已經有了些風流氣度,看麵孔,要褪去少年那份青澀。

秦子遊說:“我呢?”

劉興起先沒聽懂,“子遊,你?”

秦子遊說:“我亦欲去雲夢。”

劉興眼睛漸漸眯起。

秦子遊看起來十分坦蕩,說:“從前便聽人說,雲夢有百澤。將軍,我想去看看。”

劉興咳嗽一聲,轉了許多心思。他想:難道這就是秦子遊的“目的”?可若是如此,過往一年,連姬卓都說他心思純淨……這兩人莫非是一夥?不,當時姬卓若得手,我便真撐不到今天。難道是兩邊鬨翻?也不對,我去審姬卓,他根本不曾提到秦子遊,顯然與他並無矛盾。

正考慮,屋外傳來一陣喧鬨。若是其他時候,劉

興多半不欲理會。這會兒,倒是送上門來的借口。他對秦子遊說了句“你且等等”,便出門看。有小廝來報,劉興知道女兒為自己生了個孫女。聽到這話,劉興“嗤”地笑了聲,說:“好,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