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我血薦軒轅(3)(1 / 2)

樂景推開門, 店門臨街,熱鬨喧囂。

這是比影視作品裡還要真實的上個世紀的風景。

無數“駱駝祥子”汗流浹背地拉著黃包車在街上穿行,小販挑著東西沿街叫賣,穿著統一製度的工人背著布包行路匆匆, 幾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坐在早點鋪裡狼吞虎咽……

每一幀,每一個鏡頭,都充滿了影視作品裡沒有的紅塵煙火氣。

這裡是1938年。

中國近代史上最屈辱,黑暗, 憤懣, 抑鬱的年代。

而他現在身處馬來西亞。一個挨著華夏這個龐然大物的小國家。一個目前來看, 相對和平的國家。

然, 覆巢之下, 焉有完卵?

再過三年多, 於1941年12月8日,日軍將正式對馬來西亞發動侵略,史稱馬來亞戰役。戰爭持續了一年多, 以日軍的大獲全勝而告終。從此以後數年,馬來西亞就處於被日本殖民統治時期。

“樂老板!早啊!”一名拎著公文包, 西裝革履的中年人走進店裡, 對坐在櫃台處的樂景熱情的打著招呼。

“李先生,您這是上班? ”

李政,《大公報》駐馬來西亞記者,自前幾日,從樂景這裡買了一本《悟空傳》後, 兩人慢慢熟絡了起來。

誰知李政卻說道:“我要回國了,我是來跟您告彆的。”

樂景疑惑問道:“為什麼走的如此突然?我記得您之前說過,您才剛來馬來西亞兩個月。”

李政沉默了一下,再次開口時眼睛裡已經有了淚光:“半個多月前,一位叫做司迪爾的美國人在美國的《芝加哥每日新聞》上刊登了題為《日軍殺人盈萬》的新聞,首先向世界揭露了日軍在南京進行大屠殺的殘暴罪行。”

“司迪爾先生在新聞裡寫道……”他閉了閉眼睛,臉頰多了兩行清淚,“‘地獄般的四天’是對南京城‘圍城’與‘陷落’的最合適的形容與寫照……南京下關江邊,沿著城牆,有一群約300個中國人正在被集體槍決,而江邊早已‘積屍過膝’。這種瘋狂的場麵,在南京陷落後的這幾天,已成為這個城市特有的景象。””

樂景也沉默了。

南京,注定是中華民族永遠忘不了,也繞不開的一道傷疤。

這是一個民族最屈辱的時刻。也是這個名為中華的國家最屈辱的時刻。

軍隊節節敗退,國都覆滅,人民如羔羊,任敵人取樂砍殺。

五千年的風華,五千年的傲骨,就這樣被人輕易折斷。日後,哪怕他們花了大半個世紀的時間重新站起,可是那份屈辱,那份傷痛,將永遠烙印在民族的記憶裡,民族的曆史裡。讓後世子孫,滿含熱淚,不忍卒讀。

日後人們提及南京,不會說江南風華,秦淮煙雲,他們隻會想起那場慘無人道卻不能遺忘的大屠殺。

李政響亮地哽了一下,嗓音顫抖,幾乎說不出話來:“日本人在中國的土地上屠殺中國人,而這件事卻被一個美國人記錄了下來,刊登在了美國的報紙上。如果沒有司迪爾先生,我們甚至都不會知道南京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捂著臉,終於哭出了聲:“我感到很羞愧,我是記者,我是中國的記者!我卻不能讓這個國家的人民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

他抬起頭,雙目赤紅,哽咽著說道:“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把日本的一切罪證都用我的鏡頭記錄下來,我要告訴人們中國正在經曆一場怎麼樣的戰爭,我要告訴全世界的人——我們中國人不是孬種!不是東亞病夫!”

樂景凝視著李政,他是他的前輩。看著他,他仿佛看到了方大曾,曹聚仁②,孟秋江③,胡濟邦④……他們不顧自己的生命,為了心中的那一腔熱血,義無反顧奔赴戰場,用手裡的鏡頭給予後世子孫一份真實的曆史。

他在後世從沒有聽說過一位叫做李政的記者。或許是兩個時空的差異性,或許是他被埋入曆史的雲海,或許是他後來背棄了理想,更或許是……他默默無聞死在了新世界黎明之前。

但無論他最後迎來的是怎麼樣的結局,樂景都由衷的敬佩他這一刻的勇氣。

什麼是記者?

記者是時代的守夜人,是吹響時代的號角的人。

可是在樂景生活的21世紀,他已經很難找到像李政一樣具有如此新聞理想的記者了。

身為一名前記者,樂景太清楚這個行業的現狀了。

工作累,工資低,福利低,風險高,年輕人抱著新聞理想進來,然後等到被社會的陰暗磨平心中的棱角和熱血,他們就要麼轉去了新媒體等來錢快的行業,要麼就成了難得糊塗的社會老油子。

所以,前幾年當一名記者去采訪一名高考狀元時,麵對狀元想要填報新聞誌願的想法時,該記者才會極力勸阻。

因為,時代變了。

在新媒體這個吸金的龐然大物的衝擊下,在記者廉價的工資和福利之下,2017年,中國的在冊調查記者隻有175人,傳統媒體調查記者隻有不到130人。而在2011年,這個數字是306人。

175人,他們麵對的是一個14億人口的泱泱大國,他們與之戰鬥的,是這個光明國家身下的龐大陰影。

報道了三聚氰胺的簡光洲2012年在社交媒體上寫道:“理想已死,我先撤了,兄弟們珍重!”

寫出高考滿分作文《赤兔馬之死》,報道了地溝油的蔣昕捷去了天.貓,任了銷售總監。

還有許許多多的記者,相繼離開了他們所熱愛的記者行業。

可是能譴責他們為了麵包而背棄了理想嗎?有多少理想能經得起現實的碾壓?

值得欣慰的是,不論何時,中國都不缺埋頭苦乾的人,不缺拚命硬乾的人,不缺為民請命的人,也不缺舍身求法的人。正是有了他們,中國才能挺起五千年的脊梁!⑤

所以樂景問道:“若一去不回?”

李政笑了,他斬釘截鐵地回答:“便一去不回!”

兩人相視一眼,同時大笑起來。

“在你走前。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樂景正容道。

“請說。”

“這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和《射雕英雄傳》。”樂景從書架裡抽出幾本書,把它們放在櫃台上,“再加上你手裡的《悟空傳》,我希望你能把它們帶到國內,抄寫也好,印刷也罷,請務必讓更多人看到。”

現在是1938年1月。

日軍還沒占領開封,蔣公還未決定在鄭州花.園.口放水,豫、皖境內還沒有成為一片汪洋,還沒有造成140萬人無家可歸,數十萬人淹死的慘劇。

廣州,武漢,南寧,海南島……還沒有淪陷。日軍對重慶的大轟炸還沒開始。

汪精衛還沒有和日本簽訂喪權辱國的《日支新興關係調整要綱》,此時的他還是一個享有清名,被人尊敬的愛國者。

日本還沒有偷襲美國珍珠港,美國還未參戰。

那場發生在河南境內,導致大概300萬人死亡大.饑.荒還沒開始。

這裡是1938年,與1945年隔著幾千萬同胞的屍體,與1949年隔著無數場戰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