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村隸屬淮縣，是個偏遠縣城，地廣人稀，從下麵的村子去往縣城路途都不近，上林村又是在山腳下，路途更遠，少說也有五十裡地，至少要走上兩三個時辰。
尹嬌嬌由衷地慶幸，還好她沒有矯情著賴床說起就起了，不然今天肯定不能在天黑前趕回來。
鎮上的集市倒是挺近的，但尹嬌嬌還是選擇了去縣城。
鎮上的集市畢竟體量有限，她今天也不光是換日用品，還想去縣城看看，有什麼合適的賺錢謀生的路子。
靠著上山搞山貨換錢，這種簡單粗暴的法子，到底是下下之策，也不穩定，解一時的燃眉之急可以，卻不是長久之計。
雖然寒冬，路上也時不時遇到進城的貨郎。
要麼是自家的臘味要麼是山貨要麼是自家針線……進入臘月，家家戶戶都在籌備著過年，哪怕是小老百姓，也有小老百姓的追求，都在儘自己最大的努力，過得更好，讓年過得更圓滿。
這大概就是奔頭。
昨日下過雪，路上並不太好走，每走一段路，尹嬌嬌都不得不停下休整。
一直走著，身上冒著汗，倒是不覺得有多冷，就是腿酸得厲害。
說到底原來的嬌嬌也不過是個孩子，身體也並沒有多健壯，平日裡的勞動量也有限，昨日上山一趟還沒休息過來，今天就又要跋山涉水，腿不酸才怪了。
坐著錘了會兒酸脹的小腿，稍稍緩解了些，尹嬌嬌便打算繼續啟程，正要走，一聲帶著怒氣的‘哞——’伴隨著‘嘿！嘿！’聲傳來……
尹嬌嬌抬頭看過去。
一條小道上，牛車的一邊輪子陷進路旁的溝裡，趕車的老漢正在費力地牽著牛把車子拉出來。
車上坐著個五六十歲的婆婆，原是坐著，見車輪一直打滑上不去，便下了車，從後麵幫著推。
地太滑了，尤其是剛剛解凍的濕地，泥濘得很。
那牛前蹄都抬起來了，叫聲也越來越響。
尹嬌嬌看了會兒，下到溝裡，拔了好些乾草，走過去，放到打滑的輪子下，幫著那婆婆一起在後麵推車子。
這車輪實在是太會卡了，尹嬌嬌覺得胳膊都快斷了，才終於把
車子給推了上去。
一身的汗，手上還沾了不少泥，尹嬌嬌隻能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汗。
老漢對著尹嬌嬌說了句你這丫頭真機靈，就去清理車輪上的泥了。
那婆婆顯然也累得不輕，一邊抹著汗，一邊氣喘籲籲道：“丫頭，謝謝你了啊。”
尹嬌嬌笑笑：“順手的事。”
說完，尹嬌嬌背著竹簍就要走，耽誤了些時候，她得抓緊了。
“哎……”
那婆婆喊住她：“丫頭，你這是上哪兒去啊？”
尹嬌嬌：“我去縣城。”
那婆婆一拍大腿：“那趕巧了，我也是去縣城呢，捎你一段，這還老遠呢，你這細胳膊細腿，走到啥時候啊。”
有車坐，尹嬌嬌當然不會傻到繼續走路，她也沒扭捏，欣然謝過便坐上了牛車。
這還是她第一次坐牛車呢，尹嬌嬌坐在大板車上，充滿好奇地打量這車子。
車上東西不少，雞籠裡有兩隻雞，一筐雞蛋，不少的蘿卜和菘菜，還有臘肉和乾菜……看著和她一樣，也像是去城裡賣貨的。
但沒一會兒，這個猜測就被推翻了。
婆婆是個很自來熟的人，也或許是這一路，路途確實長的無聊，尹嬌嬌很快就從她口中得知，她是去城裡看她閨女的，她閨女快生了，她給那小外孫縫了幾件小棉被和棉襖，還做了幾雙虎頭鞋，又帶了些吃的給她閨女補身子。
她也跟那婆婆說了自己去城裡的目的，婆婆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誇她伶俐能乾。
那打量帶著長輩的慈愛，尹嬌嬌並不覺得冒犯，反倒讓她想起了小時候和外婆在一起的日子。
牛車是婆婆雇的，趕車的老漢話不多，但這婆婆卻一路都在跟尹嬌嬌拉家常，很多話尹嬌嬌都接不上，就笑笑附和。
饒是如此，尹嬌嬌也長了不少知識。
比如，婆婆告訴她，不要去布行買棉被，貴，去找鄉裡人，問人家買，便宜的多，現年頭，不少人家裡屯棉花，冬日地裡沒什麼活，婦人都在家裡織布彈棉花補貼家用，找他們買又便宜又厚實……尹嬌嬌都悄悄記在心裡。
她雖然有二十多年的生活經驗，但那畢竟是現代社會，和她現在所處的時代，完全是兩個世界。
說說笑笑，這一
路倒也快。
比預想早到了一個時辰不說，最主要的是，節省了體力。
到了縣城，婆婆專門把她送到了最熱鬨的西市，塞給她兩塊玉米餅，還囑咐她早些回家。
尹嬌嬌有些感動，真心實意地說道：“您的小外孫一定是個有福的，定會健健康康長大。”
婆婆笑眯著眼衝她擺了擺手。
尹嬌嬌看著手裡兩塊玉米餅，心情大好。
雖然生活條件不太好，可人都普遍的淳樸良善。
年關將近，集市頗為熱鬨，各店鋪都熱火朝天，到處有貨郎的叫賣聲。
尹嬌嬌不急著出手自己那點可憐巴巴的貨，而是先仔仔細細轉了一圈，記下了各式鋪子的分布和數量，包括路邊擺攤的各色小食，撿著有用的問了價。
小食攤子不收山珍，他們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山珍在他們這兒沒什麼市場，乾貨炒貨店倒是收，但給的價不太高，尹嬌嬌沒賣，她打算去大一點的酒樓問問。
酒樓每日都有固定的客流量，再者現在年關將至，多的人是人出來吃飯小聚，淮縣雖不算很大，但有錢人總歸是有的，山珍海味總是往上供應的多，普通人就是吃得起，也不會花一個月的菜錢去吃這樣一頓飯。
尤其是，這個季節，香菇都是乾貨，像她手裡這樣新鮮的香菇，她敢保證，彆人絕對是沒有的，她也算是奇貨可居，總要賣個合適的價格才行。
隻是問了幾個酒肆，要麼壓根不理她，要麼就是胡亂壓價，這讓她有點生氣。
最後那家跑堂的還陰陽怪氣說她，不定哪裡來的東西，二十個銅板不少了，夠吃一碗羊肉麵的呢……氣得她差點拎起凳子砸他的臉。
早上剛到城裡時升起的那點大多數人‘淳樸良善’的念頭，蹭一下就下去了。
太過分了。
尹嬌嬌看著頭頂的日頭，在心裡暗暗罵了幾句，站在那兒被冷風吹了一會兒，火氣總算熄了。
算了。
尹嬌嬌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生活本來就是殘酷的，什麼時候都是如此，因為這種人生氣，不值當，她再去彆地兒賣就是。
進城後，她就一直大街小巷的轉，走了這麼久，問了這麼多家，又渴又餓，她看了眼路邊一文錢隨便喝的大碗茶鋪子
，捏著袖子裡那幾個銅板，猶豫好半天，最後還是坐了過去。
沒辦法，太渴了，不喝水，她怕下午回去她要渴死在路上，而且她等會兒還要繼續，體力撐不住，什麼都白搭。
所謂的大碗茶，就是白開水。
尹嬌嬌先喝了一碗，又倒了一碗，就著開水，啃那兩個玉米餅。
也不知道書亦茗吃藥沒吃……
啃了一個餅，她就吃不下了，把另外一個餅包好，又揣進了懷裡，等下午回去的時候，餓了路上吃。
書亦茗塞給她的那幾個栗子，她剛剛走街串巷時就吃完了。
又坐了一會兒，她便付錢走人。
早完事早回去，最差就是賣給乾貨店，雖然價格也不太高，但也比那兩個酒肆像樣。
打定了主意，尹嬌嬌又充滿了乾勁。
從茶水鋪子繞出來，路過一家炊餅店，尹嬌嬌看著籠屜裡剛出鍋的白胖胖的饅頭，吞了吞口水，她一邊在心裡鄙視自己，一邊目不斜視，趕緊走。
無奈，這條小巷子，都是賣吃的。
開店的擺攤的，各式各樣。
她就是能忍著不看，可她總不能不呼吸。
香氣像是故意的一般，直往她鼻子裡鑽。
羊肉麵，尹嬌嬌抽了抽鼻子，還放了芫荽，她最喜歡吃芫荽了……
算了，看一眼好了，不能飽口福，就當飽飽眼福。
羊肉麵攤人不少，熱火朝天的，大鍋裡煮著的濃濃的羊肉湯，光聞著就讓人胃口大開，麵又細又勁道，看著就好吃，脆生生的芫荽一撒……
不能看了。
她剛要收回視線，一個穿著墨綠色錦袍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沿著巷子跑了過來，身後沒一個人跟著。
尹嬌嬌看著這個和書亦莛差不多大的小男孩，眼皮不自覺跳了下。
果不其然，他經過羊肉麵攤的時候，麵攤的幫工——十二三歲的少年，正端著兩碗熱騰騰的湯麵給客人上飯。
麵攤人多，再加上兩口大鍋一直煮的熱火朝天，煙氣繚繞，視線非常不佳，幫工根本就沒注意到有個小孩，他端著兩碗麵腳不沾地一樣就飛了出來……
尹嬌嬌都來不及喊，就看到那幫工轉身的時候，直接撞在了那孩子身上。
那孩子跑得快，幫工走得也快，這一撞，兩人都沒站
穩，眼看著幫工手裡滾燙的湯麵要潑到那孩子身上，尹嬌嬌一個箭步衝過去……
砰——
啪——
摔倒聲，瓷碗破碎聲，客人驚呼聲四起，一時間有些人仰馬翻。
重重摔在地上的時候，尹嬌嬌心裡隻有一個念頭，疼。
摔倒的時候磕到條凳上，蠻疼的。
不過那孩子沒燙著，因為她墊在身上，也沒怎麼磕著碰著，這讓尹嬌嬌心理總算平衡了些。
她坐起來，那孩子已經嚇傻了，瞪大了眼睛，不吭聲，也不哭，就直愣愣地看著尹嬌嬌。
小孩子，還是個長得這麼漂亮的小孩子，是很招人疼的，尹嬌嬌剛要哄他一哄……
“表少爺！”
尹嬌嬌抬頭看過去，就看到一道身影朝她撲過來，還沒等她看清人呢，就被來人一把推開。
“表少爺？表少爺！你沒事吧？你彆嚇奴婢啊……”
尹嬌嬌摔了一下，本就疼著，也沒防備，被這麼一推，直接被推倒在地又摔了一下。
她眯了眯眼，眼底閃過一絲淡淡的不悅。
什麼人啊這是！
她看過去。
這次終於看清了。
推她的是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看穿著，像大戶人家的丫鬟，怪不得這麼囂張。
嚇傻了的小男孩聽到熟悉的人的聲音，終於哭了出來，哭得特彆大聲。
罷了。
尹嬌嬌也懶得跟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計較，她忙著呢。既然那孩子沒事，她也不算白浪費好心。
剛站起來……
“你是什麼人？”
一聲厲喝，讓尹嬌嬌徹底不爽了。
“傷了我家表少爺，還想走？”那丫鬟跋扈得沒邊，盯著尹嬌嬌滿臉的鄙夷和防備。
尹嬌嬌擰了下眉，直直地看著她，一手指向一旁灑了一地的湯湯水水：“你家表少爺差點被燙，我幫的。”
聲音裡帶了幾分冷意。
不識好人心就算了，還亂咬人，有沒有點人性了？
丫鬟明顯不太信，還是很防備地看著她。
尹嬌嬌懶得和她計較，彎腰去撿剛剛摔掉的玉米餅。
有點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