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某個人的自我救贖(1 / 2)

“……恨……”

“為……沒有……去……”

“為什……受到……罰……”

“為什麼……”

降穀零從混雜著這些意味不明的惡語的黑暗中掙脫出來的時候,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片黏膩到惡心的猩紅色。

是血。

視野裡充滿了紅與黑,目之所及是堆積的屍體以及幾乎沒過腳背的血液。

在那屍體的中央站著一個人,降穀零靠近了幾步,意圖看清他是誰。正好,那人也回過頭看他,手上,衣服上,渾身上下都占滿了鮮血,灰藍色的眼裡混含著冷漠和殘忍。

他知道那是誰。

小麥色皮膚和淺金色短發,身上穿著被鮮血浸染到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衣服,胸前的波羅領帶上鑲嵌的寶石都黯淡無光。

那是——

“你是——”

“波本。”

降穀零睜開眼睛,摁住胸口開始大口地喘息,像一隻被丟在岸上的魚一樣劇烈地顫抖和掙紮了起來。

“zero!”

守在他床的邊諸伏景光——降穀零的童年摯友,亦是如今他的從者,立刻伸手將他扶起來,輕輕拍著他的背為他順氣。

降穀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依靠著他用力地乾嘔了起來,好半天才緩過勁,生理性的淚水和冷汗已經糊了一臉。

“zero……”諸伏景光擔憂地看著自己的發小,從床頭櫃上為他扯出幾張衛生紙遞過去,看降穀零草草抹掉臉上的淚水,“又做那個夢了嗎?”

“……啊。”降穀零被他扶住,終於調整好了呼吸之後,才緩慢地回答道,“夢到他們——質問我,為什麼我沒有死……為什麼我不用受到懲罰……”

那些,曾經死在波本手下的人們,那些曾經因為他的見死不救,或是推波助瀾而死去的無辜的人們……

他們在黑暗中對自己吐出怨恨無比的話語。

“然後,我又看見了他——”

“波本。”

諸伏景光看著被噩夢困擾多日的發小心痛不已,但也隻能蒼白地安慰道:“zero,都已經過去了,已經過去了……”

“啊啊……我知道。”降穀零閉上眼,眼下是深深的黑眼圈,“我知道。”

這樣的道理誰不知道呢?但想要真正放那些事過去,又哪裡是這麼一句話的事情。

哪怕目的再正義,哪怕他從來沒有遺忘過初心,但已經做過的事情永遠不會消失的,

諸伏景光想要再安慰幾句,卻也不知道能說什麼,隻好歎息一聲:“再睡會兒吧,我守著你。”

“……嗯。”降穀零躺倒回床鋪裡,抬手擋住眼睛,”嗯。”

他沒有告訴諸伏景光的是——

在那個夢裡,他抬起槍,射擊了”波本”。

“波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被子彈射中,然後他感覺到自己的肩膀也傳來一陣劇痛,抬手觸碰的時候,摸到了一個鮮血淋漓的彈孔。

那個和他有著一樣長相的人於是勾起了一模惡劣的微笑:“你以為你能殺了我嗎?你以為你能擺脫我嗎?彆想了……”

於是他又抬手開了一槍,同樣的傷口出現在他和”波本”的腹部,逼得兩人都彎下腰,他努力咽下喉頭的腥甜,抬頭看過去,發現”波本”一邊吐血一邊露出了殘酷而惡趣味的笑容:“哈哈哈……看見了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想要擺脫我的話,就會殺了你自己!”

“住口!”

他衝上去,揪住那人的領口,那人卻有恃無恐,依舊擺著嘲諷的表情嗤笑:“劊子手,惡魔,殺人犯,你以為這是在叫我嗎?不,這是在叫你——”

“閉嘴。”

這一槍穿透了波本的胸膛,同時,他自己也倒下了,胸口噴湧而出的鮮血混入了腳下的猩紅之中,手腳漸漸麻木,連傷口的疼痛都漸漸遠去,明明清楚這不過是個噩夢,死亡臨近的感覺卻是如此的真實。

然後他聽見了一聲接一聲的呼喚——

“波本——”

“波本——”

“波本先生——”

真是的,到死都不放過我嗎……

這樣想著,他從噩夢中醒了過來。

降穀零再次睜開眼睛,黑暗中,可以看見他的摯友兼從者身上散發的極其淺淡的金光,就好像在強調眼前的人早已死去過一次那樣。

諸伏景光注意到他的目光,轉過頭來:“怎麼了?”

“……不,沒什麼。”他再次合上眼。

每一次,每一次,他在夢裡殺死過”波本”多少次,就殺死過自己多少次。

那是他擺脫不掉的夢魘。

“打擾了,啊……降穀先生!我是工藤新一!”

工藤新一帶著慰問品敲響降穀零家的房門時,前來開門的是帶上口罩的諸伏景光。

“景光先生?”工藤新一瞪大眼睛,雖然他確實是諸伏景光被召喚而來的知情者,但大部分時候,謹慎的前·公安乾警都不會讓自己有暴露在他人視線下的機會,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嗯……工藤君。”諸伏景光向他點點頭,讓他進門後關好了門,“zero他還在睡。”

“居然還沒有起來,是昨晚熬夜了嗎?”畢竟降穀零不是那種會因為休假就過分放鬆自己的靠譜警察,所以工藤新一立刻問道,“聽風見先生說降穀先生最近有些不好,甚至到了需要休假的地步,所以我過來看看……”

“嗯……”諸伏景光猶豫了一下,雖然知道工藤和降穀關係很近,彼此都知道不少對方的秘密,但噩夢這種私密的事情,果然還是不太方便直接說。

就在這時,降穀零從屋內走了出來,看上去還十分疲憊的模樣。

“啊、安、降穀先生!”工藤新一迎了上去,“抱歉,我吵醒你了嗎?”

“沒有,我醒了。”降穀零隨口回答道,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摁揉著疼痛的眉心。

諸伏景光為他遞過來一杯水:“要不要吃點什麼?”

“不用。”降穀零搖搖頭,他吃不下飯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降穀先生……果然身體出問題了嗎?”工藤新一在他對麵坐下,“發生了什麼嗎?”

“噩夢。”降穀零自嘲地笑了笑,“隻是噩夢而已。”

“小看那種東西啊……算了,我帶了慰問品,多少吃點什麼吧,都已經中午了哦。”工藤新一打開了自己帶來的口袋,裡麵除了他自己的份,還有昨天特意跑來給他通風報信,但自己又空不出時間來看望降穀的風見的份,“至少吃點水果?”

“……”

“我去拿水果刀。”諸伏景光也知道降穀零這樣下去不行,於是無視了他打算拒絕的話語,走向了廚房。

“到底發生了什麼,安……降穀先生?”工藤新一看著眼前憔悴得不像他認識的那位能遊刃有餘地在三個身份中周旋的人,也不免感到了擔憂。

“沒有……什麼。”降穀零擺出了不想告訴他的態度。

說白了,幻聽和噩夢這種事情,都是因為他擺脫不掉名為”波本”的過往而已,所有人都告訴他那不是他自己,不是他的錯,告訴他應該放下,應該讓他過去……

但怎麼能放得下,那些哀鳴和怨毒的詛咒怎麼可能聽不見,他又怎麼才能否定作為”波本”的那個自己呢?

隻能連自己一並殺死吧……

他又聽見了呼喚,那個聲音不停地喊他——

“波本——”

“波本——”

他難以忍受地跳起來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揮出拳頭:“夠了,彆再喊了!”

這一拳被作為英靈身體素質得到了強化的諸伏景光輕鬆接下。

“冷靜下來,zero。”諸伏景光丟掉拿來的水果刀,抓著降穀零的手把他圈入懷裡,“冷靜下來!”

降穀零呆呆地看著他片刻,然後卸掉了所有力氣,開始費力地呼吸起來。

諸伏景光隻得扶住他,然後歉意地看了一眼有點被嚇到的工藤新一:“抱歉,zero他……狀態不太好。”

“……我看出來了。”工藤新一抬起手似乎是要推眼鏡,但抬到一半才意識到自己鼻梁上空無一物,隻好轉而摸摸鼻梁,“所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吧,說不定我能幫上忙。”

“原來如此。”

工藤新一摸著下巴:“噩夢是一段時間之前就開始了,然後最近增加了幻聽,內容是總是呼喚你‘波本’,對嗎?”

“對。”降穀零回答道,旁邊的諸伏景光削好啦一個蘋果,切成整整齊齊的月牙形,插上叉子遞給他,他糾結了半天,才勉強接過來吃下了。

“一開始隻是在特定的地方聽見,後來就變得越來越頻繁……”工藤新一煞有介事地像醫生一樣詢問,“這個現象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能想到什麼契機嗎?”

“第一次是因為巧合,去了原本的組織本部所在地一趟。”降穀零苦笑,“當時在那種地方聽見有人叫我‘波本’,嚇得我差點直接拔槍,把風見也嚇了一跳……”

“我也被你嚇了一跳。”諸伏景光歎了口氣,又插起一塊蘋果,無視了降穀零的抗拒塞進他手裡,“就算是作為從者的我也什麼都沒有聽見,所以基本上可以確定是幻聽。”

“這樣啊……具體是什麼樣的呼喚?”工藤想了想,繼續問,“比如聲音的大小,來源?”

“就像是有人在某處突然喊你一樣,忽近忽遠。”降穀零回答後,無奈地接過了蘋果,磨磨蹭蹭不肯放進泛著澀味的嘴裡,“沒有特定的方向。”

“這樣啊……”工藤新一沉默了片刻,然後一錘掌心,“要不就跟著聲音去看看吧?”

“哈?”降穀零挑起眉毛,“你是指什麼?”

“就是指跟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啊!”工藤新一說得理所當然,“那個聲音是最近才有的吧?說不定是想提醒你什麼,要不就順著去找找?”

“你已經徹底拋棄掉你的建立在科學體係之上的世界觀了嗎?”心情相當不好的降穀零諷刺道。

“這是兩碼事,以及不科學存在的證明不就在你身邊坐著嗎?”工藤新一翻了個白眼,“還在喂你吃蘋果噢!”

“……”降穀零看著被遞到嘴邊的蘋果,無奈地張嘴吃掉,“都說了不太吃得下……”

“多少還是吃點。”諸伏景光卻說著繼續插起蘋果往他麵前遞。

那邊工藤新一繼續說他的理論:“福爾摩斯先生說過,人的潛意識會比我們自己察覺到更多的東西並想儘辦法提醒我們,尤其是時常進行推理注重細節的人,相信直覺是很重要的——所以,說不定是你的潛意識在提醒你什麼呢!”

“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為什麼我的潛意識都會叫我波本啊……”降穀零搖搖頭,對工藤新一的說法表示了不認同,“我過段時間就會好了,你去告訴風見讓他不要瞎操心。”

“這不是瞎操心,你最近的狀態正在變得越來越差,幻聽的頻率高到不得不休假的地步,就不要逞強了。”諸伏景光歎了口氣,拍拍他的背,“正好出去走走吧,趁著休假期間?”

降穀零看著幼馴染露出的微笑和眼前高中生閃閃發光的眼睛,長長地歎了口氣,無奈地點頭:“走吧……但是那個幻聽本來就很不確定,一直聽不到也是很有可能的吧……”

結果就是,他們真的跟著幻聽一路走到了波洛咖啡廳。

“看吧。”工藤新一得意洋洋地指了指對麵的咖啡廳,“你的潛意識一直有在好好指路,甚至沒讓我們走過彎路欸,從你家到波洛咖啡廳步行最快的路就是這一條,果然是你的潛意識作祟吧!”

“這裡是你曾經隱藏身份打工的咖啡廳吧。”帶著口罩拉著兜帽跟著他們的諸伏景光看了看那個咖啡廳,“進去看看嗎?”

“……不,我還是……”降穀零有些抗拒地往後退了一步,那之後他就有刻意避免過來到這裡了,因為不想被認出喊錯名字增加麻煩,也因為想要徹底丟棄身為安室透的身份。

畢竟他是在這裡,徹底終結了安室透這個身份的一生啊。

“進去看看吧。”工藤新一說,“既然你的潛意識指引你來這裡,總不能白來一趟。”

“可是……”

“進去看看吧。”諸伏景光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不要逃避,zero,去看看你的潛意識在引導你發現什麼。”

最後降穀零還是鼓起勇氣,推開了咖啡廳的門——

門鈴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如同酒杯碰撞的聲音,如同——

他愣在原地,半晌才緩慢地抬起頭,看向了吧台,那一天,他自以為拋棄過往,重新開始的那個夜晚,在這裡最後一次見了某個少女,她向他舉杯,說——

“我們來乾杯吧。”

“為什麼?”

“為了波本。”

他看向了那個座位,此刻坐著另外的人,說實話會在咖啡廳裡乾杯喝“酒”本來就是很奇怪的事情,但那時候他們也確實是在這個地方,將杯子碰撞出輕響。

原來是這樣啊……

他聽見了呼喚,這一次,模糊的聲音變得一聲比一聲清晰。

“有問題嗎,波本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