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十二(2 / 2)

什麼第五台被打廢沒地方住……一個化神道君何至於沒地方住,不過是個由頭。

符道生自己把酒喝了,才慢慢道:“神女可知,我如今雖在宗門中,但究其根本,我算是個邪道修士。”

夏泠一凜。

化骨道君因為資質不好,轉修邪道,把自己渾身的骨頭都煉了一遍,還再煉了個丹田,此事可謂路人皆知。

“道君,”夏泠以為今天她屢屢扯邪道修士的虎皮令他有想法,便解釋道,“我是知道的,道君雖煉骨,但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邪道之所以為邪道,並不全在功法,而是作為。”

“神女莫非以為我在猜忌?”符道生一曬。

“就是真的猜忌我,也是無妨的,”他淡淡道,“我曾因為功法,被人無故圍殺,我也沒有在意過。修士講究實力,若我技不如人,不管是因為什麼而死,我亦不會有所怨言。”

夏泠安靜的聽著。

符道生又喝光了一杯酒,道:“神女可知,你的功法、體質,會令天下修士,趨之如騖……”

符道生還沒說完,見夏泠神色有異,他微怔後,喉嚨間發出了輕輕地笑聲:“莫非神女不知道?”

“……”

夏泠沉默一會,想起她這幾次的遭遇。

難道具有迷惑性的,不止是她的臉?

“稍稍有所了解,”她回答道,“這幾日碰見了不少修士,似被我所惑。”

符道生又輕輕地笑了一聲。

“這話我不愛聽,”他輕聲道,“什麼所惑,全怪那些人自己沒有定力罷了,不是您的錯。”

“我隻是想說,”符道生言,“我修邪道功法,不會被您所影響。”

“或許也有影響,”他又補充,“但這影響,不會主導我,所以,我對您的欣賞,是發自內心的。”

夏泠:“……啊?”

啊?

見她似有驚怔之意,符道生為夏泠斟滿酒,又替自己滿上,舉杯道:“這一杯敬您。”

他仰頭喝光了杯中的酒,舉動乾脆利落,脖頸向後仰起,口齒間呼出一口微醺的酒氣,再度垂首時,一縷發絲散落在他的臉頰旁,酒液蒸騰,符道生神色不變,耳尖則泛起一點點的紅。

“今日我出宗尋您,在溪水邊見到您,正在為自己整理儀容。”

“想來您夜晚經曆過一番苦鬥,雖然您已經做過整理,但尤有痕跡。”

符道生目光放空,陷入回憶。

“後來無極宗車隊前來,您馬上就做出了決斷。”

他轉過頭,飛雪落在他的發間,符道生目光注視著天邊的極樂鳥圖騰:“見禦宗之相高懸天幕,我心中激動,難以言表。”

“我修道數千載,所遇之人中,驚才絕豔的天驕,有之;精於謀算的策士,有之,大善人,大惡人,大魔頭……形形色色,各色人等,見了不知道多少。”

符道生轉過頭,注視著夏泠。

“然而讓我心頭激動的……唯您一人而已。”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體驗。

月光之下,少女眉間落下一枚雪,她似乎怔然,眼睫輕眨,雪花便簌簌落下。

她才十六歲。

符道生心想,若論天資,的確出眾,但符道生見過無數人,比夏泠心性更好的大有人在,比她更擅長謀劃的不知凡幾。

與其說她是個天才,不如說她是個誠懇的學生,兢兢業業地為宗門付出,認認真真的想要扛起責任。

一想到眼前這名少女,打算用她這纖細的身軀,走在極樂宗這龐大宗門的前方,為他們這些高了她一個大境界都不止的人,開辟前路,符道生心中就會湧上一股不知名的熱血。

他仿佛看見一株幼苗,正在舒展身軀,奮力成長。他往前眺看,仿佛就能看見幼苗終成巨木,遮天蔽日的那一天。

“道君,”夏泠猶豫道,“您覺得我今日的舉動,有不妥之處嗎?”

符道生手一顫,他維持著如常的神色,給杯中又斟滿了酒,卻見杯中水麵,正泛起一點漣漪。

他一口喝乾,而後忽然縱身,往梅林中一躍。

隻見雪月之中,符道生手按在肩膀處,忽地抽出一柄骨劍。

接著他就持著這柄骨劍,在庭院中舞起劍來。雖是骨劍,卻並沒有邪惡之感,反倒清氣凜然,雪花紛飛,符道生邊舞,邊開始吟唱。

‘我之所向者,心悅兮不可親。’

‘欲與化為泥,從今不惜死,身築鳳凰台。’

他用的是摻雜著種種方言的調子,並不能聽得太清,最後一個收勢,他站定於夏泠麵前,撩起袍角,在她麵前跪下。

夏泠訝然:“道君?”

符道生將骨劍放在膝上,誠懇道:“神女,我意投入您麾下。”

“……”

“我雖在極樂宗,卻已非極樂宗弟子,”符道生言,“做客卿也好,重歸門牆也罷,這是我過去的遺憾,從今起,在我心中便不留痕跡。”

“就如無極宗,破、孽二使,拜無恙君,為他所驅使一般,”他將骨劍雙手奉上,“我亦願為神女所驅使,此劍乃我本命法器,若蒙神女不棄,可在此劍上打下印記。從此我為您之利刃,攻城破敵,但憑驅使。”

夏泠半晌沒有說話。

她怎麼也沒想到,符道生一個千歲道君,居然想要投入她的門下。

且看他的意思,還是‘死投’。

所謂死投,既把性命身家全數相托,就是以後夏泠死了,若她留有門人弟子,她這一係還在傳承,符道生就不能走,要繼續扶持她的弟子等人。

這跟契約不一樣,奴契都還有解開的方法,死投就真的除非死,不然是無法解綁的。

據夏泠所知,死投這種行為,比較常見於修真世家,以及天周朝。門派裡沒怎麼見過。而且大多數死投之人,都是走投無路了,像符道生這樣,身為一個化神道君,要投一個十幾歲修士門下的,聞所未聞。

“道君可是想清楚了?”她重視起來,嚴肅道,“非是我懷疑道君的決心,隻是我雖入道數十載,取的了些微的成就,但於修道一途,不過是稚子而已,無論是經驗、眼光、經曆,道君都要強於我太多。您投入我門下,便如巨鯊入淺海,等那不知何時漲的潮。”

“神女,”符道生平靜道,“我天賦一般,曾把自己全身骨頭煉化;無故被人圍殺,經脈儘斷,幾成廢人,硬生生為自己造了個丹田。”

“後來困於元嬰,壽元將儘,”他微微抬頭,注視著夏泠,“旁人道我一輩子庸庸碌碌,如那蟲孑,忙碌一生,隻得一場笑話,而後我突破化神。”

“您認為,”符道生按住自己的胸口,“我會因一時情緒,做出死投的決斷嗎。”

“……”

夏泠站起身來,朝他躬身行禮。

“是我冒昧了。”她一鞠到底,“還請道君原諒。”

夏泠心中是真的震驚。她自然不懷疑符道生的決心,但因此更覺得疑惑。

雖然如此,她很快就做出了決斷。

夏泠親自扶著符道生站起來,又斟滿酒,把酒杯遞到他手中。

“我已知道君決心,心中甚感惶恐,”夏泠道,“不過我會努力的……不辜負道君今日的信任。”

“如今尚在墮月盟會期間,就以此酒,暫代盟約,還望道君莫要嫌棄。”

說罷,夏泠一飲而儘。

等她放下酒杯,便見符道生正持著酒杯,注視著她。

而後他慢慢地將酒飲儘,一滴不剩,接著一拂袖,收起案幾。對夏泠道:“神女,已經快要到子時了。”

此時他們已經站在豐容台的邊緣,向外看去,除了極樂鳥的圖騰,便是茫茫夜色。

忽地,黑暗之中,浮起一點光。

這光芒起先隻有一點,而後迅速展開,驀然間變化成一個高高懸於空中的圖騰!

而後第二個、第三個……

無數代表著修道宗門的圖騰,自夜色之中升起,大大小小,一眼看去,夜色幾乎被驅逐殆儘。

見此情景,夏泠收起心中亂糟糟的思緒,伸出手,遙遙指向半空中的極樂鳥圖騰。

隻見極樂鳥舒展翅膀,一日、一月兩輪極相,浮現在極樂鳥的脊背上,而後銘文一個個浮現,環繞在圖騰的邊緣。

緊接著,幾乎在同一時間,五宗其他四宗的駐地,四個龐大的圖騰驀然展開,在這夜色之中,與極樂宗的禦宗之令——大日追身極樂圖,遙遙相對,各據天之一方!

“我玄門好於子時陰陽氣息交彙時行道,”夏泠把心頭翻騰的想法一一按下,專注道,“如今子時已過,正當開幕。”

是的,雖然夏泠覺得這個傳統十分奇怪,但玄(魔)門的盛會,大半會選擇在晚上開啟。

她縱身一躍,從豐容台上飛下,隻說了一句話:“走吧。”

“擂賽已至!”

墮月境,全魔道宗門金丹至元嬰期修士的爭奪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