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又後悔了,即使他走了,這醉音樓依然年年有人進來,時常有人一夜過去就不見了蹤跡。
那些死去的累累白骨,又有幾人記得他們曾經嬌美的容貌,婉轉的歌喉,動人的身姿。
戚容甚至還清晰的記得當年的藍鴦摸著他的頭頂,悄悄給他喂糕點的模樣,就算是如今相互演戲的師兄弟們,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甚至彼此都為對方挨過打。
這醉音樓比不得彆家戲樓,能安安穩穩的活到今日,自然是因為身後的東家,還有花蘭芝身後的大人。
戚容至今都記得當日得知醉音樓東家時的渾身冰冷的感覺,可偏偏就是這個原因,讓戚容留了下來,留在這醉音樓,等著它倒台。
多可笑,他一個小小的戲子,竟然會去妄想擊敗那樣的大人物,至那之後,醉音樓內,每一個消失的人,戚容都會死死的記住,害怕自哪一天就忘記。
“我梁丘無才無德,隻願儘自己的努力,讓大家過上安穩日子。”
‘我戚容不過一個戲子,也隻希望醉音樓消失,再也不見。’
戚容搖搖頭,將自己從紛擾的思緒中拉回來,把《尋仙》翻到了昨日看到的位置。
文中的扶阿正離開了想將他留下來的山林,昨日戚容還在疑惑又是什麼妖魔鬼怪,起初戚容以為是個石妖,因為《尋仙》中的扶阿看到石頭上有生靈的氣息,後來這股氣息又轉移到了樹上,不曾想最後揭露出來,這是一隻山鬼,隻能生活在它出身的這片山林,能任意附身與山林中的東西上。
因為一出生就從未離開過,也從未遇到過其他有智慧的存在,這隻山鬼才想儘力留下扶阿,扶阿走時,回頭看了看有幾隻怎麼掙紮也飛不出去的小鳥,然後轉身離去。
知言先生雖沒有過多描述,戚容昨日卻是看的淚盈於眶,那種不經意間透露出的窒息的孤獨,看的人心底發冷,那是怎樣的孤獨,才會不要命的留下每一個經過自己身邊的生靈,可是越是強留,越是失去,越是平淡的語言,越是讓人悵然若失。
戚容自己沒怎麼讀過書,在戲班裡,大家隻要會認會寫就夠了,他說不出外麵那些人對知言先生的各種誇獎的話,但他知道知言先生的書格外的能觸動人心,那些被罵粗鄙的語言,其實細膩又溫柔,這就夠了。
而且……知言先生,是第一個告訴他,可以帶他離開醉音樓,讓他去外麵找個正經工作,或者去豐來書肆的人。
一個冰冷久了的人,偶爾遇到他人的溫柔相待,都會感動到無以複加。
戚容手持這話本,一個字一個字的看著,跟隨著扶阿前行的步伐,時而皺眉,時而微笑,就好似自己也走進了《尋仙》的世界裡。
扶阿離開了山鬼的那片山林,一路花朵瑰麗,植物茂盛,在這陽光都穿不透的遠古森林裡穿行,終於在手中的水快要喝完時遇到了一處清澈乾淨的水流。
戚容本以為隻是尋常的一處過路風景,沒想到這水流居然與扶阿打鬥了起來!
捧著書本的手微微顫抖,可想而知這雙手的主人,內心深處是如何的不平靜。
那是一種來自於非人感的震撼。
這個世界的人類同樣有種人類是世界之靈,是世界唯一的智慧生命的認知,但與李祁前世信息時代不一樣,前世之時,世界各地的神話傳說流傳下來,被人們借用改編,彆說是無機物有智慧了,李祁生命的最後兩年,網文圈裡甚至流行起了克係。
所謂克係,準確來說來源於克蘇魯神話,這種神話傳說是一位外國人設想的,他認為神明不一定要有人類的外表,不一定要對人類的存在表達善惡,神明應該是一種不可直視、不可猜想的存在,人類的存在與否與祂沒有關係,但神明可能偶然的注視都會造成整個人類文明的崩潰。
可惜這種設定在這位大佬的年代太超前了,以至於他死後才被人重新關注。
而這個世界的神話裡雖有妖有魔,但‘萬物有靈’的思想卻是在《尋仙》中首次出現,給戚容帶來的震撼可見一斑。
若不是李祁還是基於本地的神話傳說為基礎,風土人情在現實世界也能找到原型,真照著他前世的記憶來寫,可能《尋仙》的下場和那位提出克蘇魯神話的大佬差不多了。
然而,就算是這樣,《尋仙》都受到了不少老一派人的批判。
李祁要的是生前的富貴閒人,可不是死後榮耀。
等戚容慢慢將這個情節看完,一旁的燭台已經燃過一半。
燭光跳躍,將戚容從那書中的世界拉回現實,他也隻能起身吹滅了燭火,明日還必須早起練習,不能外放任自己沉浸在另一個自由神秘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