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劇坐下敲字,打出來一人發了一張紙,陸北旌、魯王演員和梁平都拿著看,記詞。
編劇:“這還有一張給薑姬送去。”
梁平:“她不用,不給她詞,讓她直接拍。”
編劇:“這又怎麼得罪你了……”
讓一個新人不給詞盲拍,想拍真實反應?
黑心導演!
真實反應最難預料,但也最毀人。但導演想要真實反應的時候,演員是沒辦法反抗的。
陸北旌和魯王演員都記好了詞,再次就位。
梁平站在場邊,給柳葦說:“思思,改了兩句詞,讓陸哥和他演,你就在旁邊彆動就行。父王想喊就喊,不想喊就不喊。”
柳葦:“梁導,我……”她想說再試試,可演戲這個,不是努力就能演好的,她現在知道自己是沒開竅,她是真不知道該怎麼演。之前跟陸北旌演的會過關,那都是陸北旌的功勞,她隻是順著他演而已。
梁平:“放鬆,你是新人,卡幾次都正常,我都預料到了。陸哥之前帶你帶的好,那是他帶你入戲了,不是你會演了。咱們這是工作,完成工作是第一位的,所以你先彆發愁你的演技,等下了戲你再努力去,現在在場上,你就聽我的指揮,一會兒你就看著陸哥,跟著他,彆管彆人。”
梁平的這番話沒有讓柳葦放鬆,反而讓她明白了梁平已經放棄讓她來演了,他正在把有關她的戲份都交給其他人去表現。
正如他所說的,這是一份工作,隻要能完成工作,其中有人做得好不好並不重要,他做得不好,就少讓他做。
她參演的上一個電視劇,那個導演在拍戲時從來不管演員演成什麼樣,隻是一門心思的趕進度,按拍攝計劃拍完所有的戲份就行了。因為對導演來說那也是一份工作,他的工作任務就是按時拍完。演員演得不好是演員的問題,播出了被人罵那是出品方要操心的事,那都與他無關,他乾多少活拿多少錢。
梁平也是在乾活拿錢,他跟上一個導演不同的是他在意這部電影拍得好不好。她在這裡演得不好,他所做的就是儘量補救。
重要的是電影,而不是她的演技。
她演的不夠好,那就減少她出場。
她的台詞一直不多,那是因為怕台詞多了她說不好,浪費時間。
——她快要被放棄了。
柳葦像是又感受到了被父母隨隨便便送出去相親時的絕望。
可她卻不能抱怨,因為梁導已經給了她足夠多的時間和機會了,她不能要求梁導一直給她機會。
她必須、必須要做點什麼!
梁平交待完就下去了。
再次打板開拍,陸北旌更“搶戲”了。
他站起來,坐到了廊上,迎著鏡頭伸手去摸柳葦的頭發和臉蛋。柳葦的反應也很直接,臉瞬間紅透了,眼神躲閃,人也往後縮——嚇的。
魯王演員大步走進來,接戲接得很自然,大聲道:“薑武!你大膽!”
這時陸北旌順勢後退,而柳葦則轉頭看向魯王演員,神情自然,沒有懼怕——這是真實反應。
梁平盯著監視器中的畫麵,輕輕鬆了一口氣。
這一下,把柳葦的人設立起來了。
什麼是受寵的孩子呢?
就是不怕父母的。父母氣得跳腳了,孩子仍泰然自若,這就是被寵慣了的。
魯王演員這回走得近了一點,占據了鏡頭最顯眼的位置,陸北旌後退,柳葦卻仰頭,馬上就把三人的關係給點出來了。
陸北旌怕魯王,柳葦不怕。
柳葦反應過來是在演戲,表情收斂了點,但她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於是就去看陸北旌。
手持攝像機拍特寫的攝像師很懂,立刻上前把柳葦的這個眼神表情給拍下來了。
梁平暗叫“好!”。
這就是一個小情人挨罵,小姑娘心疼啊!
魯王演員接下來該罵薑姬了,他心裡緊張,演得更小心,他彎腰低頭對柳葦說:“兒啊,不要與此等人玩耍。”後麵還有一句不然爹爹就不喜歡你了。
魯王演員頓了一下,聲音柔似春水,像在求女兒:“不然,爹爹就不疼你了。”
柳葦在這一刻不知是鬼使神差還是怎麼回事,她插了一句:“我不。”
聲音極輕極小,好像隻是嘴唇動了動。
梁平瞬間心動,馬上問副導:“收到了嗎?這句。”
副導問收音,收音那邊重放這一段,說收到了。
副導:“收到了。”
梁平喜得眼睛都冒光:“行!好!”
她插了話,魯王演員趕緊接起來,皺眉跺腳,一臉輕不得重不得,不敢訓不舍得罵的樣子,表情豐富得幾乎可以跟陸北旌看狗相比。
魯王演員:“兒啊,兒啊,唉!”然後轉過來怒瞪陸北旌,“阿武,這都是你不好!”
陸北旌跪下求饒:“義父,都是阿武不好,還請義父息怒。”
這一幕到這裡應該結束了,因為台詞沒了。
但機器還在開,梁平也沒喊卡。
魯王演員隻好翻過來倒過去的罵阿武,你放肆、你大膽、你無理取鬨、你辜負寡人對你的恩情、你良心大大的壞了。
陸北旌就一直求饒,然後用眼神給柳葦示意讓她求情。
柳葦看懂這個眼神了,可她沒詞啊,剛才脫口而出那一句已經是超水平發揮了,靈光一閃也就那一瞬間,她就隻能迎著陸北旌的眼神為難,再轉頭看魯王演員,張張嘴又說不出話,再回頭看陸北旌,神情更加焦慮,一時腦門上竟真的冒出了汗,坐都坐不穩了。
這個長鏡頭一直持續了半分鐘,梁平一直沒舍得喊卡,因為這是難得的一場由柳葦主導的感情戲,現在借由陸北旌和魯王演員,戲點已經移到她身上去了,而她此時的焦慮是很恰當的。
柳葦之前的情緒一直都很平,自從高浪來過以後,她的情緒肉眼可見有了起伏。
梁平就覺得此時應該是很容易讓她失態的。
他覺得柳葦的情緒問題是可以幫助她演戲的,雖然這樣不太人道,但沒人想在大銀幕上看到一個沒有情緒的漂亮娃娃。
必須要做點什麼。
柳葦拿起膝上的那隻草編的青蛙,朝陸北旌扔了過去,又拿起一隻草編螞蚱,朝魯王演員扔過去。
兩人接戲都很快,陸北旌接住青蛙,露出一個笑來。魯王演員撿起螞蚱,繼續罵:“這等賤物,兒啊,不合你用,寡人命人送更好玩的給你。”
於是將草螞蚱扔到地上,用腳踩碎。
梁平心滿意足的喊:“好!”吩咐副導,“回頭加幾個特寫,讓思思下來吧,這一幕演得不錯!”
柳葦出了一背的汗。
陸北旌笑著說:“最後很自然,畫麵整個生動起來了。”
柳葦下來了,坐在場邊看。道具組上去重新布置一番,接下來就是陸北旌和魯王演員上去拍特寫畫麵。
魯王演員踩草螞蚱的一幕拍了四五回,可見梁平有多滿意這一幕。
柳葦扔草螞蚱和草青蛙時隻有全景沒有特寫,現在也是讓一個工作人員趴在地上扔,鏡頭分了好幾個拍扔的特寫,草青蛙和草螞蚱各被扔了十幾回,梁平才滿意。
最後陸北旌也上去拍特寫,就是拍他接住草青蛙時的笑和看到魯王演員踩草螞蚱時的憤怒。
唯一不需要去拍特寫的就是柳葦,因為剛才就一個手持攝像,全程跟著她,專門拍她的特寫。
柳葦坐在場邊,看陸北旌和魯王演員一遍遍演重複的場麵,像是在演一塊拚圖,一個動態的靜卡畫麵。
她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剛才她扔草編螞蚱被陸北旌說演得好。
因為她演了一個活人!
角色是活的,她不是在演死人。
她是可以在角色的框子裡有自己的反應和動作的。
梁平讓副導去拍特寫,他過來找柳葦。
梁平:“思思,剛才演得不錯,很有意思。演戲是不是很好玩啊。”
柳葦笑著搖搖頭,問:“梁導,我剛才亂開口,對不起。”
梁平笑著說:“那一句很好啊。你看,思思,演戲其實一點也不難。你是要自己去塑造一個角色,這個角色有什麼想法,說什麼話,全都是由你去體現的。所以你當時說話是很好的反應,你後麵自己主動做動作,拿東西扔陸哥,這也是很好的反應。隻要你的反應沒有超出角色的設計,那就沒事。當然,這也看導演,像我這麼和善溫柔的導演,就不會生你的氣。”
副導過來交拍,聽到這句話,冷笑:“梁導,拍完了。您說夠了嗎?受累去看看畫麵?”
梁平:“你看我多和善啊,手下這麼對我說話我都沒開了他。我去看畫麵了,你再看看你陸哥是怎麼演的,多看看他,會有收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