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1 / 2)

她說的“家”是原身的老家。

原身的身世和經曆,大概和甜水巷街坊傳的差不多:是個孤女,好心的孟氏老夫妻撿到她,靠開一爿茶飲鋪子把她拉扯大。長到七歲,鋪子裡偶爾來了位仙師,帶了個眉目如畫的徒弟。

仙師見她有靈根,大喜,問她願不願意跟著他們回山門修習。

原身當時其實連修仙是什麼都不知道,但盯著仙師身邊那個眉目如畫的少年,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當即便拜彆了老夫妻,上了天玄山。

說起來,原身明明有天賦有根骨,就是因為貪圖男主的美貌,就開始了炮灰女配之路,最後落得個不得好死的下場。

這說明什麼?

說明色令智昏。

說明靠近男主會變得不幸。

想通這一點,孟夜來回家的腳步越來越堅定,修為不足以禦劍,便徒步走回家。終於到了豐城,誰曾想,撫養原身長大的老夫妻早已亡故,記憶中的溫馨小鋪子早已破敗不堪。

但那天,甜水巷的風很溫存,正好吹在她的臉頰上,陽光也正好,照在瓦片上亮亮的。

荒廢老屋的門扇被風吹開,青磚亂石的縫隙裡長出緋紅色的野薔薇,帶小鉤的蒼耳,翠綠蓬勃的野薄荷,黃瓜嫩綠的藤蔓攀過半腐爛的小架,在女牆的殘垣上垂下金黃色的小花,嫣然可愛。

空氣裡草木的清香和遠處蒸騰起來的河水氣湧進胸臆。

一股從未有過的輕鬆和暢達忽然襲上心頭。

那一刻她下定了決心,不走了,便在此處安頓下來。

豐城在中洲大陸的南北交界之處,祭拜習俗隨了南邊,先燒化,再上供品。

元寶和紙錢燒得差不多了,孟夜來這才將食盒裡吃食一一擺開。

印象中,孟氏老夫妻很是節省。孟公公平日裡最大的愛好就是閒暇時喝點小酒,下酒的東西也簡單,烤饃片、炸花生米。

孟婆婆喜歡吃乳製品和酥脆的甜食,但是因為節儉,總是不舍得買,所以她特意做了蛋卷和奶茶。

金元寶和紙錢燒儘,孟夜來在墳前拜了三拜,心中有千言萬語,最後在墓前彙成一句“多謝”。

走回甜水巷已經是傍晚,夕陽溫溫的,早晨起得太早,走了一天也沒什麼胃口,孟夜來進了家門穿過天井直奔臥房,倒頭就睡下了。

·

蒿山野墳,入夜,有風,徹底冷掉的祭品不再如白日裡那般香味濃鬱,尋常人的鼻子聞不出這香味了。然而——

鼻青臉腫的嚴秀才從荒墳裡探出了頭,順著風,深深吸了一口氣,感歎道:“香煞吾也!!”

對於生人來說,祭品的香味在風中早已消彌;但對於一年半載吃不上一頓供奉的遊魂野鬼來說,這香味就算傳了十裡八裡,也能順著味兒尋來,更何況,這祭品的位置離他如此之近。

“哪家的後輩這麼孝順,還沒到清明就來拜祭……”

嚴秀才嘟囔著,長腳伶仃,在墳堆裡飄了一圈,鎖定了孟家老夫妻的墓,不由大喜過望,“竟是空墳!”

嚴秀才生前是讀書人,自有一份清高,但做孤魂野鬼久了,蓬頭垢麵,沒有供奉,餓著餓著,生前的清高也消磨沒了,求告乞討的話張口就來。

隻要能吃上飯,尊嚴算個屁。

他這回本來想覥著臉問祭品的主人討要些吃的,可令他喜出望外的是,這份祭品居然可讓他一人獨享。

原來,孟氏老夫妻命數極好,陰壽很短,死後不久很快便投了胎。

投胎之後的墳便空了,按照鬼界的規矩,無主的祭品可由眾鬼分食,先到先得。

襤褸窮酸的秀才鬼拚命咽口水,周圍沒看見彆的鬼,可不是能吃獨食麼!!

嚴秀才生前有酒癮,這會子顧不上彆的,先抄起酒壺,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喝得太快,沒咂摸出個味,於是張開嘴,仰麵把饃片花生米全倒進去,三下五除二乾光了擺在左邊的祭品。

肚子不空了,心裡不慌了,於是那股子讀書人的清高又回來了。

“這戶人家的後輩,似是有些上道的……”竟然沒有把酒水傾倒在地上,而是放在壺裡供祖宗享用。

嚴秀才晃晃空了的酒壺,丟到一旁,哼哼道:“子曰,‘祭如在,祭神如祭在’……世風日下,聖人之言都不聽咯……”

“祭如在” 一則是說在祭祀時對祖宗要懷有恭敬肅穆之心;二則也是包括對先祖飲食方式的尊重,不要把他們視為異類而當成在世時那般侍候。

但出於方便或習俗等各種各樣的原因,真正能做到“祭如在”的後生實在太少了。

墳頭上拜祭,也不管先祖生前喜歡吃什麼,總是幾個饅頭幾盤冷碟三兩杯清酒就打發了。

“嗬,冷饅頭倒也罷了,”嚴秀才越想越氣,雖然沒有人祭拜他,但是——“也不能把酒倒在地上啊!”

不知何時流行起了酹酒的風俗,便是後輩立於階前,右袖瀟灑一撩,左手把杯中的酒潑灑在地上。“嗬,動作是挺好看的,沒有一口送到老子嘴裡的!”嚴秀才罵道。

有一次,他去蹭個大官的法事,去的晚了一步,便見那大官的亡魂一口祭品都沒動,領口袖口濕了一片,罵罵咧咧地走了。原來是他的長孫把祭酒酹了出來,潑了大官一臉。

不過最後,他到底還是蹭到了那酒。

要問怎麼喝到的?……趴在地上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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