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2 / 2)

清爽而綠意盎然的糕點,像是模糊記憶裡某年蟬鳴聲很盛的夏天,綠油油的濃蔭下她和爹娘還有哥哥在拿著長長的竹竿打棗子。青棗嘩啦啦地掉下來,雖小,砸在臉上還是疼,於是哥哥伸手幫她擋住——記憶裡對麵的人的年輕麵容終於清晰了起來。

她伸出的手,沒有去碰那甜品,而是伸向孟夜來。雪若直起佝僂蜷曲的身體,這是她死後第一次挺直脊背,說:“姑娘,你帶我走吧。”

她的話仿佛是某種決心,話音剛落,怨氣結界裂開巨大縫隙。

結界,從中心陣眼向外,坍塌了。

真源殿外的倒下的人在陸續蘇醒,顫顫巍巍地爬起來去扶其他人。

灰白色的怨氣凝聚在半空中,被正午刺眼的烈日·逼得不知道該流去哪裡,猶豫,盤旋,打轉,像無家可歸的大鳥。

謝琅走在孟夜來身邊,懶洋洋地道:“白月。”

孟夜來給了他一個“哇你腦子轉得好快”的讚許眼神。

對啊,白月是煉氣丹爐,它之所以極品,就是因為不僅是靈氣,各種怨氣陰氣妖氣魔氣都可以煉化。

她從含靈袋裡掏出古樸的丹爐,輕輕一托。

白月浮在空中,吸一根長長的麵條般將濃鬱的怨氣暴風吸入。

賀鬆哈哈大笑起來,單手持劍,狀若癲狂,“以為這樣就能殺了我嗎?隻要我的本體還在,我便不會死!”

門口,形貌昳麗的黑衣青年唇角微微翹起,俊美猶如天神。

他的笑意漫不經心,賀鬆忽然梗住。

——藏在極其隱蔽的秘境裡的本體,已經被誰撕碎了。

在他和天師在識海打架的時候,就已經被撕碎。

太快了。對方出手太快,快到他在方才極度高昂的興奮情緒中,甚至沒有感覺到靈肉勾連的痛楚。

以至於,現在才覺察到。

……

賀鬆操縱著天師的軀體,拄劍單膝跪立,長發淩亂地披散下來,黑黃道袍已經被鬼差撕成一片片,年輕俊朗的麵孔現下滿是絕望的不甘。少頃,“天師”抬頭,緩緩微笑,“以為這樣,就能阻擋我成仙了嗎?”

雪亮鋒利的長劍唰的抬起,他橫劍架在脖前。

雪若失聲道:“不要再傷害彆人了。哥哥!”

是,方才那一瞬,她終於,終於想起來了。

她姓賀,她叫賀雪若。眼前這個惡貫滿盈殺人無數且親手采生折割了自己做成陰魂的男子,叫賀鬆。

瓦上鬆雪落,燈前夜有聲。賀鬆,賀雪若,正是嫡親的兄妹。

謔!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連鬼都被賀鬆這種心狠手辣無惡不作的人給震到了。

彆說在城隍廟現場的鬼差,就是畫麵那邊的厲城裡,鬼眾義憤填膺,強烈要求出幾個代表親自去揍這小子。

鬼眾裡有幾個生前和家人關係特彆好而脾氣特彆不好的鬼已經抄上家夥,下厲壇山打人了。

賀鬆對雪若扯出一個不知是何意味的微笑,“你想起來啦?可是你不肯幫哥哥,那我隻有自己來了。”

眾人震驚中,賀鬆橫劍一刎,天師的身軀軟軟栽倒。

像賀鬆這種天生壞種,即便一敗塗地窮途末路,也當然不會想要自殺。

他隻是想要賭一把。

殺了百裡天師,再造一個為他驅策的陰魂,護他逃出這裡。

百裡明亮本是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是為了賺外快下山而做天師,因為在鬼市脫穎而出打敗一乾競爭者才接到的活兒,竟然橫死在此地。

賀鬆和百裡明亮的兩條幽魂同時從肉身中飄出來,後者怨氣衝天。賀鬆捏訣,喝道:“汝何不速速護吾離去!”

百裡明亮看了看旁邊的鬼差,披頭散發,一臉不可置信,擼起袖子吼道:“你們還愣著乾嘛!他已經是鬼了還不打他!!!”說完轉身提劍,“還護你離去?妖道,我殺了你!”

鬼差一擁而上,群魔亂舞。

以天生力大著稱的夜叉鬼赤雄在鬼群外緩緩扭了扭拳頭——是時候展現真正的實力了。

城隍廟裡嘩啦啦湧進來十幾條幽魂,一邊衝一邊大罵:“狗日的,那個妖道在哪!”“不是人啊我去!這種敗類還想做鬼??”“豎子!有本事跟你爺爺單挑,欺負女人小孩算什麼本事!!”

兜了一圈沒找到地方,恰好看到站在門口的孟夜來,遠遠招呼道:“孟姑娘,是你站的那裡嗎?!”

這劇情跌宕起伏得讓人麻木,孟夜來緩緩點點頭,快速把賀雪若拉到一邊以防被碾倒。

隻見十幾條鬼影統統圍過來,嗖的一下衝進真源殿的角落加入混戰,空中各種刀叉劍戟甚至還有胳膊大腿亂飛。

雪若看著賀鬆被鬼打得已經看不清形狀了,不忍地彆過臉去。

謝琅淡淡道:“他奪舍了你哥哥,隻不過陪你生活過幾年,你若心疼他,你哥哥才真是死不瞑目。”

……

這日午後,廖二依舊在城隍廟前的攤子上賣黃米涼糕。忽見觀宇中有人出來了,很多人臉紅紅黑黑,大汗淋漓,好像在太陽下被曬了很久似的。

一個從裡麵出來的黃衣青年路過,要了一角涼糕。

廖二一邊切下涼糕,撒上白糖,用荷葉包好,一邊忍不住搭訕問道:“欸,你們在裡麵那麼久,怎麼不見有人出來啊?”

那青年愣了愣,有點疑惑,在裡麵待了很久嗎,他自己怎麼不覺得?總不能說自己太困了在假山旁邊睡了一覺並且做了個怨氣比較重的夢吧?

想了想,敷衍道:“哦裡麵剛才有上師講經,講得太好了,我們都聽入迷了。”

路邊的香車上,丈夫扶著妻子坐上馬車。丈夫頓了頓,忽然問:“剛才在城隍廟中,似乎聽到你對我母親的怨言……你……”你了半天,卻不知道怎麼問出口。

那妻子低頭一笑,譏諷道:“你似乎對我父親也並非完全恭敬。”

夫妻二人對視,同時退一步,“那他們若問我們為什麼去了這麼久?”——“就說在聽講經!”

城隍廟的陰影裡,老呂和赤雄相視一眼,點點頭。鬼官大人估計的果然不錯,根本無需用術法洗去記憶,大家自然會因為難堪羞恥而自己遮掩了。

·

今夜星星很稠密,很亮。

孟夜來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經過這樣跌宕起伏的一天之後,還能如常地開店做生意。最奇異的是,晚上她做了送新的千層蛋糕,準備送來謝府,卻發現謝琅斜躺在一牆之隔的高高屋瓦上。她讓謝琅下來,謝琅笑著指了指旁邊的梯子,她居然拎著食盒爬上來了。

雨水把瓦片衝刷得很乾淨很光滑。

昳麗的黑衣青年依舊是懶懶地曲著腿,枕著手,腰身勁瘦,肌膚如雪,烏發覆額。

“我做了新的口味,嘗嘗看。”除了抹茶千層,她又做了芒果千層。橙黃多汁的芒果,明麗活潑的顏色,看著就能讓人心情好起來。

謝琅莞爾,“一起吃。”

孟夜來沒有假惺惺地推辭,因為她的確也餓了,而且她做的甜品的確也很好吃。

她問謝琅,“喂,哪種比較好吃?”

她想象中,大多數人都會客氣一下說都不錯,而謝琅卻毫不猶豫地說:“芒果的。”

他這麼果斷,倒讓孟夜來好奇,“為什麼啊?”

謝琅慢悠悠地給了一個十分直接的答案,“因為它更甜。”他指了指千層中間的奶油,“這個好吃,很甜。是什麼,為什麼不能單獨拿出來賣?”

孟夜來:“……因為,你說要吃綠色的點心而這個是白色的??”

……

夜深了,星星更亮,少女的眼睛也很亮,像彎彎的勾人的小月牙兒。

“……所以你是說,賀鬆奪舍了雪若哥哥,又害死得賀家家破人亡,賀家屋靈為了保護雪若不惜犧牲自己以身結陣,就是為了對付賀鬆?”

孟夜來聽完謝琅的話,總結道:“所以雪若即便失憶了,也下意識地帶著那些陰童回到賀家老宅,因為那宅子中的陣法本來就死克賀鬆,他才不敢進來,也沒想到雪若還會下意識地記得這個地方。那雷劈得倒是湊巧,怎麼偏生把屋靈化作的鎮物劈倒了,這才讓臭道士修為大增殺了那修士。”

“那臭道士被送去枉死城了?”孟夜來問。因為下午還要回來做生意,所以她不知道最後鬼差將賀鬆如何了。

謝琅麵上無甚表情,淡淡道:“扔去餓鬼道了。”

“做餓鬼??”

“不是,是做餓鬼的食物。”

……

孟夜來想起白天的事,忽然道:“你怎麼能看懂我的唇語,我當時真害怕你看不懂。”看不懂的話她那麼莽就完蛋了。

謝琅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看懂了。”

孟夜來鄭重道:“謝公子,今天謝謝你又救了我。”

謝琅笑道:“謝謝你救了大家。陣眼是你破的。”

孟夜來沒有接話,不過心裡有點難掩的開心,無論是誰,努力被人看見還被誇獎,都會很開心。

坐在屋頂上,夜風清涼,忽的送來花園中的陣陣清幽花香。孟夜來道:“這是什麼花,好聞。”

謝琅看了她一眼,看向夜空中的皎皎銀河,唇角微勾,“是晚香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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