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城,小酒館。
二樓的包間裡傳來一陣奇異的香味。
樓下的客鬼原本喝茶的喝茶，喝酒的喝酒，聞到這濃鬱的肉香，紛紛坐不住了,拍桌叫來老板,嚷道：“你這裡賣的什麼祭品？怎麼這麼香？”
“這麼香的祭品不拿出來賣,有錢你不賺？？”
“到底是什麼啊！”
“是炸的肉，我一聞就聞出來了！！”
這小酒館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平時也就零星幾個客鬼，今天已算是鬼多了。老板是個獨目鬼，大家偶爾戲稱他是“一目先生”。
一目先生死得早，在這厲壇裡占下一家鋪麵,不僅當老板，還兼職跑堂加賬房。
眾幽魂紛嚷中，獨目鬼拿搭在肩上的抹布擦了擦並不存在的汗，點頭哈腰道：“各位客官,不是本店賣的祭品，乃是人家客鬼自己帶來的。”
眾幽魂不肯，道：“少放屁！什麼鬼帶來的祭品能有這麼香？”“咱們這兒的鬼又沒有供奉，哪裡的祭品！”“就是就是！……”
老板讓開了通往二樓的樓梯，道：“方才祭厲女修上去了,是什麼這麼香,各位要不自己上去問問？”
“什麼？女修大人來了？！”“是了！這麼香的祭品，自然也隻有女修大人才能做出來！”
眾幽魂驚喜，呼啦啦站起來，就像粉絲忽然發現了喬裝出行的明星一般,拔腳就往二樓衝。
老板又道：“陰司的幾位鬼差大人也一同上去了。”
衝到一半的眾幽魂又退回來，呼啦啦地坐下。喬裝出行的明星身邊還陪同了幾個官員，這誰還敢上去造次？
有幽魂一邊使勁吸鼻子，一邊嗚嗚道：“那女修大人是帶了祭品來給鬼差吃是麼？……頭先是有鬼高價倒賣祭品，我買不起；現在是隻有鬼差才能吃到香香的祭品，我又不是鬼差。”
這幽魂一邊嗚嗚哭一邊不忘往自己的懷裡摶香氣藏起來，“我每天在家躺平不給鬼界鬨事靜待投胎也不行嗎？難道死了以後也得拚個有錢有權嗎！我們普通鬼什麼時候才能吃上這麼香的吃食嗎？！嗚嗚嗚……”
其實厲壇每年所設的三次祭厲，正是為這些無權無勢無依無靠的幽魂所設。
非但如此，北境的陰司可謂十分負責。在意識到泥漿雖然喝不死鬼，但是連喝十幾年會讓鬼死無可戀乃至產生不想投胎這種厭世的情緒之後，還找來了生人來祭厲，力求改善眾幽魂在陰世的生活條件。
問題就在於……這個祭厲的生人做的祭品太香了，一年吃三次怎麼夠？
就好像，有個人已餓了很久，桌上也有一盆很香的肉，但是卻有人告訴他，一年隻能吃三口，每次隔三個月到六個月不等，試問他作何感想？
感想大抵和這嗚嗚哭的幽魂差不多，一句話：“這種委屈誰能受得了？”
樓下眾鬼歎的歎，哭的哭，拍桌的拍桌，甩手走鬼的甩手走鬼。相比起這些沸騰喧嚷的聲音，二樓包間內可謂一片和諧，十分整齊。
大家都在整齊劃一地吃炸雞！
剛出鍋的炸雞連外殼也是滾燙的，尋常人肯定要用筷子夾著或是拿油紙包著啃，可既然是幽魂，這麼點燙算什麼！
這雞腿炸得恰到好處，堪稱完美。掛糊炸成金黃的魚鱗片樣子，極酥，咬下去“嘎嚓”一聲，肉香炸裂。雞皮上的油脂炸化了，半透明的，和酥殼粘在一起，又脆又香。雞腿肉極為嫩滑，一口下去，油潤微帶蒜香的汁水在嘴裡肆意炸裂。
眾鬼偶爾抬頭，卻不是為了說話，而是伸手飛快地去拿奶茶和彆的吃食。
間隙裡，看見對麵吃得滿麵紅光嘴角發亮的同僚，不約而同地心道：“好像忽然明白狐鬼為什麼那麼愛吃雞腿了！真香！”
孟夜來也不跟他們搶，自己坐在角落裡吃水果茶裡的甜橙。彆說，原來覺得奶茶和炸雞最配，其實水果茶也不賴。酸甜的汁水還帶著茉莉的清香在口中迸濺，她被橙子的酸味激了一下，味蕾一下子打開。孟夜來吃了一塊炸雞，又拈一根紅薯條吃。
要她說，這紅又甜又麵，切得長而粗，外皮有點脆，裡麵又炸得十分香甜軟糯，配上酸甜甘梅粉，不比炸雞差嘛。
孟夜來本意是來見一下鬼差為她尋來的幾個夥計——畢竟麵試那天她自己不在，現在得閒還是親自來看一下的好。
赤雄和矮鬼招進來共有三鬼，有男有女。兩條男鬼分彆喚作鐵生和婁二，女鬼喚作阿檀，據赤雄說這三條幽魂生前都是在大戶人家裡麵做事。
孟夜來看來也滿意，三鬼大體上看來都是樸素少言、忠厚靠譜的好鬼。
鬼眾坐下，二話不說，吃得一片和諧。
她要是在這時插話未免煞風景，此時不好開口，她便想等大家吃飽喝足之後再說。
角落裡，忽然有兩個幽魂起了爭執，婁二抓著鐵生的手，“唉唉唉，你怎麼回事！吃就吃，往懷裡藏是幾個意思？？”
這幽魂的聲音雖然不高，但包間裡就這麼大，這一開口，誰聽不見？
大家下意識地反應先是伸長胳膊圈住了自己麵前的吃食，然後再轉頭去看——是誰啊，這麼貪心？但同時又……做了大家都想做的事情？
矮鬼舉著一個雞腿跳到夜叉鬼的肩膀上，一眼認出那個偷藏雞腿的幽魂，“你不是前幾天應聘上分揀外賣單子的鐵生嘛？好啊，我們看你老實才招你進來的，你居然偷藏雞腿！”
鐵生張紅了臉，辯解道：“我沒有！我才吃了一隻雞腿！我是怕以後都吃不到了……”
眾幽魂紛紛伸頭，看見他麵前的地上果然隻有一根骨頭，大家吃得飛快，最少也是三兩隻雞腿落肚，遇見赤雄這樣把張嘴把雞腿往嘴裡一送出來就已經脫骨的天生鬼，吃了都不止七八隻。
孟夜來明白了，鐵生的意思是，他隻是把自己應吃的份量藏起來了，並沒偷藏多的。
鐵生嚅囁道：“……我怕女修大人以後不要分揀外賣單的鬼了，也不會再碰上這麼好吃的祭品……就想、就想藏起來慢慢吃……”
眾鬼見狀，也不想指責他了。畢竟，大家心裡也隱隱約約有過這樣的想法。
孟夜來看大家也吃得差不多，便也放下手中的水果茶，學前世老板的樣子清清嗓。包括陰差在內的眾鬼知道她有話要說，安靜下來，轉頭來看她。
孟夜來莞爾一笑，認真道：“大家放心，我既然拜托了鬼差講你們招進來，便是有事情交給你們做，且這事情我很想認真做好，所以大家跟我做事，暫時不需要擔心以後沒有祭品吃的問題。但是——”
鬼眾們知道，“但是”後麵才是她要說的話，於是更加凝神細聽。
隻聽少女徐徐道：“但是我想和各位簽個契約。不過諸位放心，今天我特意請幾位鬼差在這裡作見證——咱們雖然陰陽相隔，但卻一樣可以在商言商，簽了契約我們隻是東家和夥計的關係，行事有個憑據，並非是像一些鬼修那樣去……”
孟夜來“馭鬼害人”兩個字還沒說完，就聽眼前的幾條幽魂猛飄起來，爭先恐後舉手道：“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