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拿辣條下飯,一根辣條送下三大口炒飯,腮幫子鼓鼓的,滿不在乎道:“還能怎麼了,就是跟彆的鬼打架了唄……”
又喝了一口酥肉湯,湯熱愈辣,小白嘶哈嘶哈地喘氣擤鼻涕,順口說起來,“原來就是南境的法會請本大人過去吃齋醮,本來很快就回來。後來鬼王大人忽然讓我去南境抓個惡鬼,我找到那惡鬼的老巢,跟他打了十天十夜,還是讓那畜牲逃了……這鏈子就是跟他對打的時候磨掉的,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過幾天我用鬼域的靈石修修就好……”
小白說到“鬼王大人”的時候,微微停頓了一下,不過想到少女並不知道鬼王是誰,便就接著說下去了。
說完還特意看了看孟夜來,隻見少女麵上沒有任何特彆的反應,隻點點頭,笑眯眯地問他:“還要添飯嗎?”
看來她還是不知道鬼王是誰,小白安下心來,大聲道,“要,壓實一點!”說完拿起勺子撈酥肉吃。這酥肉先炸後煮,吸飽白菜熬出來的湯汁,完全不膩,香得要命。
一時吃得神魂顛倒,也沒太注意後麵少女的講話。
隻聽她悠悠道:“能把你傷成這樣,看來那惡鬼很是厲害……你修這鎖鏈的靈石,可以找謝琅報銷吧?”
小白咕咚咕咚地喝湯,順口道:“那倒不用,我沒抓到那惡鬼,也不太好意……”
話語頓住,小白忽然愣住,反應過來孟夜來剛才說了什麼,嘴裡叼的一根辣條緩緩掉在飯碗裡。
他看看青裙少女,猛然反應過來道:“你知道了——!”
少女微微一笑,“本來不太確定。現在知道了。”
小白驚呼:“剛才你的反應不像是已經知道了啊!”
眼前的少女歪歪頭,微微一笑。
小白忽然反應過來,她裝得沒有反應,正是為了套自己的話!
可惡,中計。
少年的圓臉鼓鼓,氣得猛塞了一把辣條,大嚼特嚼。
現在孟夜來再回想起眾鬼差在厲城初次見到謝琅,老呂等鬼的反應都十分正常,隻有認出鬼王的小白忽然間慌了手腳,束手束腳如踢正步,她當時還覺得好笑——現在想想,好好的,突然發頂頭大老板來微服私訪,能不慌張嗎?
小白驚恐捂嘴,“千萬不要說是我說漏嘴的!”
孟夜來:“為何?”
“鬼王大人不讓我說的。”小白猶記當時在厲城中謝琅微笑看過來的眼神,那種威壓,真的很難不記得。
孟夜來一怔,“他不想讓我知道麼?”
小白道:“我不知道他想不想,總之你不要說是我說漏嘴的!”
少女想了想,點點頭,“好。”既然謝琅不想讓自己知道,她便裝作不知道就是。
聽她答應,小白這才拍拍胸脯,安心大口吃飯,筷子頭像一雙小船槳似的在耳畔瘋狂劃動,看來是在南境餓慘了。
吃完,小白一邊喝湯溜縫兒,一邊打著嗝地八卦起來,“欸,你……嗝……怎麼知道的,你是不是對著法印許願了?嗝,怪不得,我看你方才解開我紙無常的那一手,這麼眼熟,嗝。”
“……沒有許願這回事。”孟夜來看了看掌心的法印,忽然想到一件事,問小白:“隻要我對著掌心說話,他都能聽到麼?
“哪有那麼好的事,鬼王大人那麼忙……”小白哼道:“不管是出聲還是默念,隻有心無雜質全心全意,信徒的心願才有機會被鬼王大人聽到呢。”
孟夜來心中微鬆,輕聲道:“那就好。”不然也太社死了吧。
既然如此,以後便當做不知道這件事,照常相處便是。
其實現在,冷靜下來,孟夜來有點慶幸自己被刺團的哭聲引回家來——若非如此,她一時上頭腦袋發熱地去找謝琅,便是見到了他,又該問些什麼說些什麼呢。倒也不是不能挑開明說,隻是說多一句問錯一句,難免尷尬,難免便顯得自作多情。
孟夜來當然沒有忘記,這具身體上一次自作多情的下場是什麼。
所以還是,謹慎地,微妙地,保持眼前的狀況好。
隻不過也並非完全和以前一樣。
至少,她的心境不一樣了。不過這一點,旁人無需知道。
方才她雖然照常和小白說話,其實一直在想著自己的心事,目下放下心事,順手給小白拿了個奶油小方當做甜點,才認真問:“你去南境捉鬼,那邊的陰司難道不會有意見麼?”
從堪輿圖來看,中洲大陸頗像漂浮在海上的一隻巨大的葫蘆,隻不過是隻倒置的畸形葫蘆,總體上大下小,北境幅員寬闊而南境麵積較小,中間天然地被幾座山脈和河流湖泊隔斷開來。明珠五城便坐落在這條中線上。南北境求學的修仙的做生意的都少不得來來往往。
千年前,修士們對修仙之道義產生分歧,分道揚鑣,各自在南北境開山辟壇招納弟子,於是仙山門派便有了南北之分。南境地域雖然稍小,但勝在氣候怡人,靈氣充沛,號稱仙山玄門三千,絕不比北境少。
自然地理因素不可抗拒,加之仙門觀念對凡世之人影響甚大,久而久之,連人死後的鬼界都有了南北之分。
孟夜來道:“南北鬼境分屬兩位鬼王,雖不是競爭或者鬥爭關係,但這樣跨境執法,會不會不太好?”
“那惡鬼在豐城犯了事,這便不是跨境執法。”小白說起正事,目色銳利起來,顯出不似他外表年齡的鋒芒,“惡鬼害人,不管是害了哪一邊的人,都應該抓緊來送進鬼獄。”
直到小白現在說起來,孟夜來這才知道,原來並非所有幽魂都統歸陰司管轄,或者換句話說,大多數的幽魂並不需要陰司管束。
大部分的幽魂,有墳有主有供奉,死後安分守己遵守陰律,既不作祟害人也不欺壓同鬼,隻需等陰壽儘了之後自行消散自助投胎便是。在此過程中,甚至還能揣著後人燒來的冥錢和祭品,四處串門,短途遊玩一下,譬如從前常上厲城玩的老頭趙長德就是個典型。
陰壽長短,投胎時間,皆有天定,連陰司也無法插手。
有的幽魂生前操勞忙活了一輩子,還是在陰世做鬼的時候,才享受了一把生前沒有享受過的愜意時光。不少幽魂投胎前依依不舍,大呼鬼生最痛苦的事是又要活了,冥錢沒花了,下輩子陰世還想做個悠閒鬼。
這些不論,說回陰司。天地末法以後,重組的鬼界陰司之下,機構非常精簡,隻有兩個:厲壇和鬼獄。主管的鬼有兩種,其一無墳無祀被欺負的孤魂野鬼,其二無法無天欺負人的煞魂厲鬼。這兩種鬼與凡世生人的安定息息相關,是以不能不管。
聞言,孟夜來不禁對小白老呂赤雄等鬼差的崇敬又多了幾分,自然對謝琅也是。看著小白身上的傷口,少女真誠地感慨道:“哪有什麼歲月靜好,不過是有鬼也在負重前行。”
小白挖了一口奶油蛋糕,趁勢道:“你要是覺得我不容易,就多給我做點吃的!”
少女莞爾道:“好。”
“讓外麵那個刺團看著我吃。”
“……”
小白看她目光落在自己的傷口上,微微昂首道:“其實一般不會受傷,隻是因為那惡鬼剛剛吞噬了一個信徒,法力大增,才勉強和我打成個平手叭!”
孟夜來:……等一下,這個劇情怎麼好像有點熟悉。
隻聽小白沉聲道:“那惡鬼在南境有些勢力,他最後逃走的方向我也不敢貿然前去……算了,這事得等我見過鬼王大人之後再說。哦對了,你應該沒聽說過那惡鬼的名號,他叫作……”
孟夜來:“……是不是叫作五通?”
小白驚了,“你又怎麼知道!”
孟夜來想起那日五通被闖門時說的話,意味複雜地打量了小白一圈,緩緩道:“小白,你該不會,是那個以女信徒眾多著稱的,白龍太子,吧?”
聞言,小白手上的木勺子一歪,一星奶油直接吃到鼻子上去。
·
那夜,小白的反應從“你彆笑了”到“都是那些人亂叫的我根本沒有什麼信徒”,從“你絕對不可以跟彆人說這件事情”再到“求你喏我保證不再欺負擔擔和樹妖”,最後在孟夜來的笑聲中慌慌張張地飄走,連燈籠都差點忘了。之後的好幾天,祭品什麼的都是紙無常來取的。
想到小白的樣子,孟夜來忍不住笑了好幾天。然後找矮鬼借珍藏小書,“白龍太子”的條目翻了好幾遍,也沒找到到底是什麼原因,居然會有許多女子和女修是小白的信徒。
就連謝琅來幫忙的時候,她也一直忍不住笑。當然,這笑一半是因為發現小白是白龍太子,一半卻也是因為想到厲城中的一片花海。她笑得很甜,明媚燦爛,白皙的臉頰暈上玫瑰般的緋紅色。謝琅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見她如此,心情自然也很好。
此事暫且擱下。另一件比較重要的事是,那夜百裡去鬼市醫寮,本來隻說是看看自己的肉身恢複得如何了,可回來,竟然已經肉身還魂了。
畫皮鬼給百裡做的空皮囊乃是按照他原本的模樣做的。劍修常年風吹日曬,膚色微黑,肌肉線條流暢,而這肉身在不見天日的鬼市中躺了好幾個月,比起那具空皮囊更加白皙,肌肉退去不少,變得清瘦。
孟夜來仔細觀察這具死而複生的肉身,隻見他躺了幾個月,麵上乾乾淨淨,連胡茬一點都無,而那被脖頸上橫刎的刀疤隻剩淡紅一道,顯然是有人靜心照料的結果。
少女好奇問:“鬼醫那麼厲害,快死的人都能救活,這疤也給你想了辦法,怎麼不乾脆再等幾天,讓鬼醫給你消去呢?”
這一日,百裡在小院中擦劍,陽光照得他滿臉赤紅。
他臉上露出一種罕見的難言不知如何開口的表情,道:“那地方……我待不下去。”
孟夜來見他一副有難言之隱的樣子,便也沒有多問,轉而問道:“那賀姑娘呢,在鬼醫那邊魂體修複的如何了?”
百裡抬頭,忽然很大聲地說,“啊,賀姑娘,什麼賀姑娘。你們看我乾嘛,我和賀姑娘真的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