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1 / 2)

儘管識海中的碎片隻有一瞬,但那一閃而過的畫麵過於驚駭,她怎麼能忘掉。

略微淩亂的呼吸聲,交纏緊握的雙手,以及細碎的令人臉紅的吞咽聲……以及,最後那個輕輕的,壓抑的,溫柔的,恍如雪花般落在她額頭上的吻。

孟夜來接過水杯,動作很大地雙手捧起來,仰頭一飲而儘,在袖子的掩映下,她耳垂滾燙。

怎麼回事,她怎麼回事?是她喝醉之後……做的春夢嗎?

孟夜來當真是很羞愧,心想,她還真是冥頑不靈,不知悔改。喝醉之後亂來也就罷了,怎麼酒醒了也滿腦子都是謝琅!

都長這麼大了,倒也不是沒做過春夢,但是……做春夢和做完夢之後夢中的對象就坐在眼前,這根本……根本就是兩碼事啊!

鬼迷心竅。

腦海中忽然蹦出來這四個字,她真真是鬼迷心竅了。

少女晃晃腦袋瓜子,蓬鬆柔軟的頭發捋上去又滑下來,遮住眼簾。她索性抱過茶壺,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壺茶水下去,然後胡亂擦了擦嘴巴,低著頭,嚅囁問:“那個,我……我睡著之後真的沒有做什麼彆的事情嗎?”

她低著頭,自然沒有看見謝琅斟酒的手頓了頓,隻聽到他慢條斯理地道:“沒有。”

說這話時,青年半垂著碧眼,十分鎮定。但隻要孟夜來稍稍抬頭,就能發覺,他正因看起來過於鎮定,而多少顯得有點不自然。

不過少女還像一隻兔子抱著胡蘿卜一樣抱著茶壺,坐在堂屋的凳子上,羞愧地沒有抬頭。她對他的話,自然是深信不疑。

麵上這一點點不自然很快被壓下去,謝琅莞爾,自斟自飲一杯酒,酒杯在修長指尖慢慢轉動。

天井裡有一方小水塘,風過,荷花缸裡的重瓣小蓮花輕輕搖動,水波裡倒映天邊星子,輕搖微動,層層蕩開。有情人的眼光,溫柔亦如碧波中蕩漾的星星。少頃,他徐徐道:“好酒。”

孟夜來抬頭:“嗯?”

謝琅笑道:“很甜。”

孟夜來正要說話,正在這時,小白、擔擔、刺團,三條身影,從高到矮,依次魚貫從前店進了堂屋。

一聽到什麼“甜不甜”的,小白立刻倒退一步,看了一眼謝琅,又看了一眼孟夜來,表情複雜,大力搖頭,耳畔金璫和發辮上的彩珠嘩啦啦地響,大聲道:“我們沒看見啊,什麼都沒看見啊!是不是?”

說話間,在背後拿勾魂索很快地戳了擔擔和刺團一下。

刺團的小短手非常不好意思地捂著臉,甕聲甕氣地道:“我我我也沒沒沒看見家主喝黑米粥喝不完然後哥哥接過去喝掉的事情……”

小白:……?

年輕的勾魂使低聲怒道:“小小樹妖,不會說話你就憋說!還有,不許你叫鬼……叫他哥哥!”不然豈非是大大地占了自己的便宜?

另一邊的擔擔有點猶豫,她很老實,兩顆黑葡萄般的眼睛簡直不知道看哪裡,低聲承認道:“我……我可能看到了一點……”

小白怒視一妖一靈:“……!”

孟夜來噗嗤一聲笑出來,連忙打圓場道:“好啦,看沒看到都沒關係,你們坐下玩吧。”

被三小隻的話一岔,她的思緒登時又回到了眼前這幾壇自釀的米酒上麵來。

少女凝眸,苦惱地接方才謝琅的話,道:“酒是不錯。但要是拿出去賣就比較麻煩,並非每個客人都能喝的。這一波,恐怕要虧本。”

見她苦惱模樣,擔擔抱著她的手臂,小聲道:“阿拂姐姐……是不是酒沒有做好,是不是我沒有做好……”

當初做這米酒,擔擔也在旁邊幫忙,孟夜來摸摸她柔軟的小揪揪,歎氣道:“不是啦,不是我們沒有做好,恰恰就是因為做的太好啦,才麻煩。”

做這甜米酒可花了不少功夫。

米是上好的“白玉糯”,酒曲是最好的麩曲,連釀酒的水也是靈泉水,更彆說摻在酒裡的仙靈碧草是她在鹿角坡靈植園中親自挑選的,靈氣充沛。如此所釀的甜酒,造價不菲,成本頗高,乃是上上佳品。

當然,如此不菲的酒,目標客戶也不是普通人,而是那些有錢又金貴的修士。

她當初說要做修士的生意,可不隻是說著玩而已。

但問題出在“上上佳品”這裡。

清香無比不錯,甘甜潤喉也不錯,但是靈氣太充沛可就不太行了。

先前說過,這仙靈草做的酒乃是修士們常常會喝的一種酒,也是想到這裡,孟夜來才陡然反應過來不對勁的——常常能喝,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這酒裡麵的靈氣不會、也不可以太濃。

原身是丹劍雙修,對於丹道,孟夜來所知不深,但基本知識都是了解的。

須知,食仙靈藥膳,飲靈水仙釀,其實和服食丹藥是一個道理,統統是“外藥內丹,以成金玉”的一種手段而已。修士們通過各種法子,試圖從外界汲取所煉之精炁,輔助修行。

這精炁倒也不必然就是靈氣,各類妖修魔修鬼修都有各自食療或是服丹法子。

但這法子雖然不錯,此中也有關節。

這關節就在於:有沒有功效是第二位的,會不會傷身才是第一位的,切不可冒進。煉出來的丹,做出來的膳,釀出來的酒,沒有功效,不要緊,但是要謹防其中精氣太強,反而傷了身體。

小白不懂,疑惑道:“哪有這種道理?要進補,當然藥力是越強越好!”

小白雖然看起來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但論修為,他能把所謂的“邪神”五通郎君都打到抱頭鼠竄,其修為法力亦是深不可測,他當然不懂這是為什麼。

孟夜來卻道:“不是這樣的。外服之氣再強,也隻是輔助修習而已啊,靈氣入體,還需要修士自己能克化禦氣才行。打個比方,誰都知道千年人參補氣養元延年益壽,但是你看有沒有人天天拿千年人參當飯吃的?”

小白嗤道:“那是他們吃不起。”

“……”雖然一般人的確也是吃不起,孟夜來道:“但要緊的是,尋常人受不了啊。丹藥精炁也是一樣的,吃下去無法克化,輕則傷身,重則送命。”

修士也是如此。

以修為來論,這世間畢竟大宗師少,修為普普通通的修士們弟子們更多。

所以,每天堅持喝點仙靈薄酒、吃一把怡神清心丹的修士大有人在,沒什麼用,但心裡舒坦;若真掏出一爐丹修宗師煉製的陰陽大還丹給這些普通修士,誰敢吃?誰受得了?

孟記招牌的燒仙草,雖然也微微微含靈氣,但從開業以來賣了不下上千碗,老少婦孺誰吃都沒問題,就是因為靈氣太過稀薄,所以十分安全。同理,“百花深處”的仙草藥膳,既然能供八方修士品嘗,應當也是一個道理。

很明顯,昨夜謝琅喝完酒以後半點事情沒有,而她喝完這酒之後,血氣奔流,又悶又熱,很想喝水,如誤食熱性丹藥一般,也是因為酒中靈氣過足而她自己修為不夠的緣故。

是以方才嘗了一小杯酒之後,她猛灌一壺水,為的就是用清心茶將那靈氣衝淡,不至於五內熱鬱。

……隻不過,按理說,這種燠熱難消血氣奔湧的異狀應該不會那麼快消退。而她隻睡了一覺,醒來還覺得神清氣爽,也是稀奇。

想到這裡,孟夜來不禁下意識地扭頭看謝琅,後者正微笑回望,麵上一片淡然。見狀,少女眉目舒展,心中最後一絲懷疑也一掃而光。

為了確定自己的猜測,孟夜來想一想,又從庖廚裡搬出來幾個大大的酒壇子,對謝琅小白道:“嘗嘗,這些酒和我釀的有什麼不一樣。刺團、擔擔,小孩子就彆喝了。”

喝罷,小白道:“你釀的好喝。這些,不好喝,跟喝水一樣,淡得很。”

謝琅頷首,表示讚同。

孟夜來道:“這是‘百花深處’的仙草酒。”

上回在“百花深處”,他們遇見趙大有,趙大有點的十壇酒一口沒喝,全是這種價格極昂貴靈氣稀淡的仙草酒,因為他當時內心焦鬱恐懼,所以也沒有管這些小事,統統送給孟記了。

刺團踮著腳,站在長板凳上,在桌邊努力扒著,探頭看酒壇子期期艾艾道:“要要要是摻點水,我我我是不是也能喝了……”

孟夜來把它從桌邊抱下來,溫聲道:“榴蓮不能喝酒,會中毒的。”

刺團剛遺憾地“啊”一聲,謝琅看了它一眼,刺團忽地憑空飛起,從孟夜來膝蓋上飛到小白身邊。

上回“挑釁”過小白被紙無常吊在桂花樹上的事情刺團還記得牢牢的呢,它怕死小白了,一鬼一妖一起走路中間都要隔一個屋靈。

此刻小白對它齜牙咧嘴地冷冷一笑,刺團立刻停止扭來扭去,乖乖坐好。

小白轉臉,笑嘻嘻道:“那就摻水賣唄。摻了水還量大呢,肯定不會蝕本。”

孟夜來想了想,還是覺得摻水是下下策。

酒摻水,自然不好喝,味道落了下乘,當然不好。顧客永遠喜新好奇,管你先前的點心飲子多好吃,花了錢,一旦發現有一樣不好吃不值當的東西,口碑就會翻轉得很快。

二來,她想要做到的是推陳出新,而不是跟風“百花深處”這樣的酒樓。仙靈藥膳味道喜人卻無甚功效,靈丹有功效偏偏味道卻要人命,要是能做出既有顯著功效又好吃的點心,那定是大大的一片藍海。

想想,怪不得幾百年前那位皇族出身的大丹修仙去多年依舊是中洲丹修口中的神話。

不僅能煉丹,更能嘗丹,沒被毒死撐死難吃死或是被靈氣漲死,還能靠丹藥洗髓伐骨,調·教根骨,逆天苟命,當之無愧的傳說。

孟夜來想著,揮揮手道:“沒關係,不著急,我再想想辦法。”

要麼從銷路上動腦筋,要麼再從產品上想法子,總之降低質量不可取。

她也懶得將這些酒壇子再搬回庖廚,隨手往含靈袋裡一塞。她走到前院,方才百裡出門前隻是輕輕將門帶上,眼見天色不早了,孟夜來便走過去,將門鎖好。

這正是該休息的時候,但她睡了一整天,半點困意也無,正不知該做什麼消磨時間,謝琅負手走過來,莞爾道:“若是睡不著的話,不如我們去鬼市看花燈。”

孟夜來恍然大悟,眉眼彎彎,道:“這是你原先要約我去做的事情麼?”

原先七夕的時候正逢新店開業,外麵燈市熱鬨至極,她卻沒眼福去看一看,此刻無事,自然答應道:“你怎麼這麼神,知道我在想什麼?”

“哪有那麼神。”謝琅微微一笑,道:“你說過而已。”

——孟夜來忽地想起來,那日大家坐在一起吃麻辣燙的時候,她隨口感歎過一句“七夕過去了,我們還都沒有去看過燈會呢”,他竟然一直記在心上。

她隨口一句話,他一直記在心上而已。

她瞅他,眸子極亮,聲音很輕,“中元節已經過去好多天啦,鬼市怎麼還會有花燈會?”

謝琅道:“你要看,自然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