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站在跟前,我怎麼給她療傷？要不你們來治？”
莫二先生剪著雙手，擰著眉頭，哼道。
小老頭治病排場大的很,身後跟著一個捧藥箱的賀雪若，又一個端凳子的紫明。
聞言，圍在百裡瑜病床前的幾人紛紛退開。百裡明亮雖然退開,眼中關切之色不減,目光一直盯著病榻上的人。
葉子遊也在看百裡瑜。
他現在才知道，原來她時時刻刻戴著的明珠金冠不僅是裝飾之物，裡麵還刻畫有各種符咒，甚至包括易容符。
此刻摘掉金冠，她的頭發散開，連容貌也發生了些許變化，說不上來哪裡變了，但就是從一個秀美少年變成了小小少女的模樣。
此刻她閉緊雙目,緊咬牙關，一張小臉青青白白,氣若遊絲，安靜得像換了一個人。
旁邊的病榻上還有另外一個不認識的少女，形容頗為嫵媚,麵色比百裡瑜稍微好些,呼吸亦平穩許多，周身有極淡的護體靈光。
這個小女修的劍上刻了一個“程”字，大約是姓程,劍上有南海合歡宮的門徽花紋。
合歡宮乃是南境有名的媚修宗門，仙山在南境最南邊，緊鄰南海。若說俯瞰中洲大陸像個倒置的葫蘆,這合歡宮的位置就在葫蘆嘴上的半島上。
一個是南海合歡宮的小媚修，一個是北境棲霞宮的百裡瑜，八竿子打不著，差的十萬八千裡，怎麼會凍在一起？
小老頭靈活地跳上凳子，這才夠到病榻，在百裡瑜和那小女修的額頭點入一縷靈光。
靈光遍行周身三個周天，鬼醫依舊沉吟不言，百裡明亮忍不住切聲道：“小魚她如何了？”
須臾，小老頭慢慢瞟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身後的雪若，幽幽道：“你急什麼？你是她爹？”
方才百裡明亮背著渾身散發寒氣的百裡瑜進來，目中關懷焦急之色溢於言表，不知情者，免不了亂猜他們是什麼關係。
當然百裡明亮十分年輕，怎麼看也不會是十幾歲女娃娃的爹，但是紅鼻子小老頭他非要這麼說，你有什麼辦法？
賀雪若低頭捧著藥箱，走過百裡明亮身邊時，目中亦有關切之色，卻沒有說話，隻輕輕朝他點了點頭。
百裡明亮沉聲道：“……我是她叔叔。”
看見賀雪若，不知為何，又下意識地補充了一句，“有血緣關係的親叔叔。”
小老頭翹著小拇指，捋了捋胡子，昂然道：“是了，既然你們是一家人，你就該知道她那金冠上也有驅邪保命的護體符咒，和你當初天師服衣領上的一樣。你們家這保命符籙，厲害得緊哪，你被割了脖子都沒死成，小女娃娃在冰柱子裡凍一凍難道會死？”
“她有保命符咒，另一個女娃娃有點修為，都沒什麼大事，死不了，但怨靈的寒毒浸體，要拔除還需要點功夫。紫明，去藥爐裡掏兩顆大還丹給她們吃。什麼時候醒，便瞧她們自己的造化。”
說罷，紅鼻子小老頭打了個長長的嗬欠，蹦下凳子，施施然便要離去。
“等等！”藍衫青年攔住莫二先生。
他雖然急切，但言語依舊十分禮貌，隻道：“鬼醫先生，這寒毒如何拔除？您今夜若不為家侄拔除，待到明日，傷勢豈不是更加嚴重麼？”
“明日，什麼明日？”小老頭反剪雙手，吹胡子瞪眼，奇道：“誰說我明日要為她拔除的？——這一粒保命丹是我老人家好心送予你們的，你們怎麼搞的，還想要求更多？”
孟夜來不得不開口，道：“浣……前輩，你方才分明出價四十壇甜酒救人的。”
小老頭伸出一根短短的指頭，悠悠搖了搖，奸詐道：“我隻說，你給我四十壇甜酒，我讓他把人帶來醫寮，我可沒說要救人喲！”
醫寮中的眾人：……
孟夜來：……淦，大意了。
賀雪若輕聲道：“先生，您當初救了我，又救了百裡天師，何不……何不再救救這兩位姑娘？”
小老頭瞥她一眼，嘿嘿道：“賀丫頭，你倒慷慨，會做人情。你喜歡他，又不是我喜歡他，他的侄女，你要救便自己來救。”
賀雪若麵上一紅，她說話聲音十分溫柔，貫如春風拂柳一般，此時卻被說的又羞又急，下意識地道：“可我……我不會救人。”
雪若說完，忽然反應過來，她竟然沒有反駁那句“你喜歡他”，而是說“我不會救人”。
小老頭奸詐地嘎聲笑起來，一臉“看呐看呐，她果然喜歡這個臭小子”的八卦表情。
百裡微微怔住。
本來是個生死攸關的場景，站在病榻前的幾人卻都低頭不語，這場麵不得不說是十分尷尬又讓人很想看下去。
在孟謝百裡等人離開時，頭紮衝天辮的看門小童紫明已經睡了一覺，此時精神不錯，適時開口打破沉默，道：“你們不用求師父，莫煩擾他老人家。鬼醫不救人，自然有他的道理。”
一旁的葉子遊繃不住了，道：“見死不救，是什麼道理？”
紫明維護自家師尊，目光掃過眾人，慢吞吞道：“第一，先生說她們死不了，就是死不了。你是陰司的生無常，旁邊還站著個勾魂使，生死之事，先生若無十足的把握，會亂說嚒？若說她們不會死，一會她們死了，豈不是我們倒牌子？”
這話很有點“你們丟掉的是兩條命，而我們可是會倒牌子”的意思，葉子遊正要說話，又聽小道童說道：
“第二，無論生人幽魂，我家先生都是非重死重傷不救。這兩個人，既不是重死，也不是重傷，太簡單了，不救。”
重死，譬如說百裡明亮割喉刎頸。重傷，譬如說賀雪若魂體殘缺不全。
——太簡單了，沒有挑戰性，所以不救。
這看門小童十分理直氣壯，竟然讓人無法反駁！
葉子遊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百裡明亮和賀雪若下意識地看向青裙少女，仿佛不論何時，她總能想出辦法一般。
孟夜來在一旁，飛速思量辦法。
她前世的也看得不少，隱世高人大多脾氣古怪，說到醫師，懸壺濟世自然有，但什麼“見死不救”“殺人名醫”也是有的。
小浣熊大師顯然不是第一種了。
見大家都對他沒辦法，小老頭心情大好，顛著小步往外走，順手還從懷裡掏出一顆方才沒吃完的牛軋糖，扔進嘴裡，大嚼特嚼。
孟夜來往謝琅身邊靠了靠，兩人湊得極近，她用唇語說：“謝琅，怎麼辦，有什麼辦法讓鬼醫救人。”
謝琅抱著手臂，一副事不關己的淡淡模樣，但孟夜來開口問他，那便不一樣了。
凡事孟夜來若是要管，便統統與他有關。
黑衣青年莞爾，微微低頭，也用唇語回她：“唯有酒食可誘爾。”
正在小老頭快要飄逸地顛出這間茅舍時，忽然聽到有少女朗聲道：“前輩，你如果我能做出和你的丹藥一樣效力的吃食，你以後不用再灌酒，不用再吃那些難吃的丹丸，你能不能幫她們拔除寒毒？”
小老頭的小步子一頓，半信半疑地轉身，“你有這個本事？”
若是一般人，為了要讓鬼醫答應，這個時候定要拍著胸脯正麵回應道是“一定有這個本事”，或是“儘力而為”雲雲。
但孟夜來生意做得多了，生意人一向乖覺，奸詐中還帶點狡猾，她沒有正麵回答問題，隻笑眯眯地道：“若是做不出來，每逢初一十五，便當我送一些普通的好吃點心孝敬您老人家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