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 酉時三刻。夜幕初降, 月明星稀。
隔著小橋流水花木扶疏,碧海潮生大堂內的人聲鼎沸隱隱約約傳到庭院深處。這樣的熱鬨恰到好處,拿捏著絕妙的分寸, 既沒有給裡麵的人帶來喧囂和嘈雜, 又給兩個人的禮儀鋪上了該有的喜色和歡慶。
庭院深處,杏花桃花漸次開放, 牆外還有幾樹漂亮的玉蘭, 調皮地向院子裡探進頭來, 仿佛耐不住好奇,也想要一窺這一對新人的絕世風華。
長歌一身紅裙由夭夭扶著徐徐走出。
雖然來不及縫製嫁衣,但好在她平日裡就偏愛這等鮮妍奪目的顏色,此時從隨身帶的箱籠裡挑選出一身略加改動, 倒也比普通的嫁衣更加灼灼瑰麗。
手上一柄團扇, 貴妃醉酒的扇麵正正遮住她的容顏。她低垂著頭, 隻見白色、粉色的花瓣鋪滿一路,鼻間縈繞著清雅的花香,遠傳傳來的熱鬨歡騰隔著幾個院落, 消去了嘈雜, 隻留下喜慶。
聽夭夭說, 今夜碧海潮生免費大肆宴請, 幾乎將全城的人都吸引了過來。
碧海潮生原本走的是奢侈的路子,是專程奉給達官貴人的優待。此時大開店門,免費宴請, 來者不拒,可想而知場麵該是何等的熱鬨。
聞聲已經可以想象那座無虛席、人聲鼎沸的畫麵。倒真應了婚禮宴請時高朋滿座、絲竹悅耳的熱鬨。
這就是他給她的婚禮嗎?
雖被局勢所迫沒有賓客,但經他這樣細致的安排,喜氣和祝福卻也不少她分毫。
他一向都是這麼有心的。
若她生在一個更平凡一些的家庭就好了……長歌此時忍不住想。可是轉念這個念頭又被打消,人不能太貪心了。她已經有那樣好的父親和兄長,她應該為他們考慮,不該再奢求更多。
再說奢求,她不是也已經求了嗎?
明明無緣的,也被她硬求了一個婚禮出來,這輩子總算他們也曾共度一夕良辰。
想著,她眼中含笑,一步步走得更加義無反顧。
前方,時陌負手凝著她。他素日的衣服全都偏淡,此時大喜之日,連上方的趙修都換上了一身喜慶,他仍舊是一身月白長袍,但因他天生的一身好皮囊,倒也是清風朗月之姿。他立在那裡仿若謫仙,跋山涉水而來,就為了在今夜迎娶這名令他甘願身墮紅塵的女子。
他靜靜看著她一步步朝自己走來,前世今生的距離,就這樣在她淺淺的步伐裡一步步消失,她終於走到了他身邊。
他伸出手去,穩穩握住她的手,兩人十指緊扣站在一起,終於昭示著這段路走完。
白術在一旁唱到:“吉時已到,新人拜堂!”
他扶著她,兩人麵朝星月,在“一拜天地”的聲音裡鄭重跪拜。
“二拜高堂!”
他牽著她的手徐徐返身,麵向著上座的趙修,下跪叩拜。
趙修坐在那裡,看著一雙新人,眼眶隱隱泛著紅色。
文君,你看到了嗎?你的女兒今夜出嫁。雖然眼下風波詭譎,局麵困厄,但她同你的眼光一樣好,這個男子他是良人,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
“夫妻對拜!”
隨著最後一聲唱喏,時陌長歌兩人相視而立。隔著微微透光的扇麵,長歌含笑對上他沉黑的眸子,又仿佛被他灼到一般,一觸而退,低頭,盈盈拜倒。
她隔著扇子瞧他的那一眼,讓他情不自禁地笑了,他跟著拜下。
“禮成!送入洞房!”
最後這一聲,白術是歡呼出來的,趙修眼底也有濕意,他連忙抬手摁了摁眼角。那一邊,夭夭直接落了一顆眼淚出來,被蓁蓁狠狠拍了下腦袋,趕緊止住了,連忙上前去扶長歌。
剛走了兩步路,卻見新姑爺一笑,直接將人抱了起來,甩開眾人,大步步入洞房。
夭夭:“……”
是不是有點失禮?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趙修,卻見趙修隻是一笑,道:“過來坐吧,今夜不要去打擾他們,咱們在這裡熱鬨。”
這才和蓁蓁歡歡喜喜地走向酒席。
今夜,沒有多餘的賓客,僅有四人,將這一桌喜酒吃得酣暢儘興。
……
新房內,房梁窗棱上纏繞著紅綃,給這原本清雅不俗的房間帶來了紅塵喜色。桌上,兩支粗.長的紅燭無聲燃燒著,照出一室的暖紅旖.旎之色。
紅燭周遭擺放著紅棗、桂圓、花生、年糕、合巹酒,樣樣暗含著對新婚夫妻的吉祥祝福。
長歌坐在床邊,舉著扇子。扇麵後,她螓首微垂。
其實是可以拿開扇子了,但這種時候,她卻害了羞。也可以說是,終於害了羞。
時陌立在床前,負於身後的手緊了緊,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和她一起將扇子緩緩拿下。她白皙嬌美的容顏於是隨著扇子的移開,一點點呈現在他眼前。
膚如凝脂,眉如遠山,一雙秋眸微微垂著,將眼中初為人婦的嬌羞藏下。秀氣的鼻頭圓潤小巧,俏皮精致的線條底下是如花瓣一般嬌美潤澤的紅唇。
這雙唇曾經那樣大膽地親吻他、引.誘他,甚至驚世駭俗地對他說,要給他生個孩子。如今真到了天經地義可以生孩子的時候,卻又因為緊張和羞怯輕輕咬著,已被她咬出了不輕不重的齒印子。
他忽然不再溫柔,一把奪過她手中的扇子,隨手一扔便扔到了床下。
她驀地抬眸,黑白分明的眸子水汪汪的,含著些微驚。他一笑,這就低頭,主動吻上了她的唇。
自兩人重逢以來,算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吻她。雖然每次他都是主導那一個,但卻每次都是她迫不及待主動撩.撥他而起的頭。
她心裡藏著那些小心思,自覺與他時日無多,自然會迫不及待。
可是她又怎會知道?他們其實,來日方長。
但男子的主動和女子的主動終究是有本質上的區彆。此時她身子一顫,不過還是很快適應了過來,抱著他的腰,縮在他懷裡,閉著眼睛承受他的親吻。
此時鼻間的香味又與方才不同了,仿佛有梔子花的清甜,有花的醉人,還有他身上獨有的那抹總令她情難自禁的藥香。
她迷迷蒙蒙之間被他放倒在了床上,他起身走向桌前。這片刻的離開才令她稍微清醒過來,睜開眼睛,就見他拿著兩杯酒,含笑往她走回。
瓷白色的酒杯襯著他的手指修長如玉,令她心旌神馳。
他走到她身邊,將一杯酒遞給她,輕笑一聲:“險些忘了合巹交杯。”
長歌在他炙熱的目光裡臉一燙,連忙爬起來,垂著眸子接過。
與他輕輕碰了一杯,再挽過他的長臂,兩人交杯共飲合巹酒。
一飲而儘,她沒看他,目光落在彆處。他將她手上的杯子收走,連同自己的一起放回桌上,這又返身到她身邊。
長歌回想上輩子婚禮的步驟,交杯酒之後是什麼呢?交杯酒之後好像就沒有彆的儀式了,該她以身相許了。雖然頭腦一熱的時候很大膽,但真到了這時,得到了天地星月的見證,氣氛一點點推進到了極致,想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她反倒緊張起來。無意識地低垂著頭,將自己漂亮的嫁裙捏得緊巴巴的。
時陌垂眸,就將她恨不得縮到被子裡的樣子收進眼裡。他眸中含笑,也不說破,隻是忽地“咦”了一聲,吸引了長歌的注意。
長歌抬眸看向他,問:“怎麼了?”
“我方才分明是從同一個酒瓶裡倒的兩杯交杯酒,怎的你喝的卻和我喝的不同?”
長歌眨了眨眼睛,懵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