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中,弘端麵無表情,卻從緊閉的嘴裡發出笑聲。
笑聲似洪波向四周延展,灰敗之色從他腳下無限蔓延,他道:“萬事皆畢,今日我之所行,乃造化天意,無人能擋!”
語畢,青灰色的霧氣陡然從他身體爆發,直衝轉動的佛珠,他身邊的空間開始扭曲,實景像是畫布被人抓出皺褶一般塌陷!
唱佛聲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空間被撕裂的沉悶震鳴!
穹頂與海水似乎感受到造化不正常的扭曲,雲低垂,水逆行,雲與水連為一體。
於此同時,仙氣與魔氣已經重新充盈在經脈之中。
藏貞與曜淵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找到了戰意與堅定。
曜淵擦了擦染血的嘴角,淡淡道:“隻有十二顆。”
藏貞絕豔的眉眼挑起,嘴角抿出自信傲然的笑,他們默契地讀出了對方的意圖。
他們看到了弘端的破綻!
隻見紅色身影從地上彈起,裙擺飛舞像是一柄紅蓮,不向飛轉的佛珠去,反而直擊弘端的身體。
而白色身影緊隨其後,劍氣破空,錚鳴隱隱,徑直而來。
弘端並不意外兩人的攻勢,他們隻有兩個選擇,要麼合力殺掉催動重啟的人,要麼一起搶奪佛珠。
第二個辦法已經失敗了,自然要試試第一種。
但大局已定,他們注定是白費功夫!
弘端眉眼慈悲憐憫,嘴中念出經文,似是超度般,從容而立。
而青灰色迷霧卻似鬼魅瞬行,在兩人距離他一寸時,陡然彙聚在他身前!
藏貞紅黑長刀和曜淵的靛藍長劍直擊上去,他們全力施為,那迷霧也分毫不讓,“轟”聲回蕩與天海間。
狂風自交界處起,三人衣袍都橫飛起來,氣流卷起枯枝,像是下了一片黑雨。
弘端從容不迫,方才他們便無法突破,如今藏貞和曜淵受了傷,更不可能傷到他。
陡然,弘端眉眼一滯!
兩人輕蔑地看他一眼,竟是將手中刀劍幻化出子母來!
長刀和長劍變成了兩個殼子,在弘端身前牽製青灰色迷霧,而兩柄秀氣的手臂粗細的刀劍隨著藏貞和曜淵的後撤而從刀身和劍身中央被拔1出。
兩人似沒有重量的風一般,輕盈向上,一片靛藍與紅黑交錯的刀光劍影中,弘端頭頂的青灰色迷霧在兩人全力攻勢下猝然破碎!
下一瞬,兩人飛掠而出,穩穩站住,那十二顆佛珠組成的手串已經落在藏貞刀尖。
就在剛才,他們都發現在急速飛轉的佛珠裡,其實少了一顆。
元丹發揮作用的時候,他們在密令與萬岐關都見過,並不需要飛速轉動,那麼弘端催動佛珠的目的隻有一個——
掩蓋十三顆佛珠少了一顆的事實。
聯想到弘端一定要借助東川的身體行動,不難猜到那一顆的去處。
它就在弘端手上。
弘端在**魔之戰和重啟造化時傷重,以至於他無法憑借青灰色霧的形態施展功法,一如剛進入九霄長天,不能以魂魄之體施為的藏貞。
而他附身於東川,施為要被東川的仙體能力限製,就像藏貞當初在九霄長天頂著洛合的殼子隻能發揮六成功法一般。
所以,剛才一舉將藏貞和曜淵都擊退的,不是弘端的功法,而是一顆元丹的力量!
正因元丹包含的是魔都創世大能的畢生功法,才會讓藏貞與曜淵一時間經脈大亂。
可是,弘端為了保證造化可以重啟,一定不會耗儘元丹的全部力量。
如果十八顆元丹有這樣的餘裕,他大可利用元丹加速仙魔的紛爭,或早早催動造化重啟,甚至在剛才就可以把兩人傷得更重,不必等這麼久。
為了重傷二人,爭取催動佛珠重啟造化的時間,弘端必不會留一手,剛才一擊,很可能就是他的極限。
是以,兩人佯裝要攻擊東川仙體,調虎離山牽製元丹之力,再找準時機攻破弘端頭頂的防線,拿下十二顆元丹。
元丹脫離弘端的催動,扭曲的空間恢複,海水“嘩啦”垂落,雲層散去,日光重現。
藏貞指尖一挑,那串佛珠穩穩落在她的手腕。
弘端從容震驚的慈悲麵終於破碎,目眥欲裂地望著二人,向上飛舞的頭發絲都在顫抖,眉眼上挑像是怒目金剛!
曜淵下意識將藏貞往身後帶了帶,冷聲道:“勝敗已定,弘端,不要再執迷不悟!”
曾經開天辟地的大能聽到小輩的訓誡,登時怒火中燒,狹長的眼睛瞪圓,手腕一轉,將青灰色迷霧凝出拂塵形狀,飛身對著兩人掃來!
弘端已經不再為重啟造化保留實力,能量不夠,他可以回到天海淵陣眼慢慢汲取。
但若十二顆佛珠都被搶走,他便絕無卷土重來的可能!
藏貞自知,麵對弘端自身的全部功法加上他手上元丹全力,她和曜淵沒有十足勝算。
此時,切不可僥幸冒險!
她當機立斷,於袖中扯出兩顆淺棕色珠子,擲向曜淵的長劍和自己的長刀。
珠子破裂在刃的瞬間,龍嘯鳳吟響徹寰宇,大能之力籠罩在刀劍之上,光芒乍現,靛藍與紅黑光芒破雲入天!
曜淵回眸看了一眼藏貞,眼中帶上笑意,心道當斷則斷,不愧是他的藏貞。
同時,他反手一擋,靛藍色強光撞上拂塵,龍吟嘶吼回蕩周圍,海麵炸破,萬千白色水浪掀起十丈!
弘端手中拂塵被刀刃切斷,變成了一柄小掃把。
他捂著心口後退幾步,看著眼前穩立的二人,眼中滑過惡意的慶幸。
藏貞顛了顛還沒機會出招的長刀,魔氣隔空將地麵劈開裂紋,對弘端道:“你說仙族虛偽,魔族粗魯,那你呢?你趁虛而入屠殺大魔,以色1誘人,為了你的癡心妄想,剝奪蛟族尊嚴,你跟他們有什麼區彆?”
見弘端神色不動,藏貞冷豔一笑:“魔族與仙族是不完美,但你作為上古大能,不想著引導仙魔向好,反而妄圖毀滅造化,這絕非強者所為!”
不論弘端在仙界五十年多麼悲慘,冤有頭債有主,他滅世之行都洗不白。
弘端冷笑一聲,麵上慈悲被狂妄取代,石青色長袖震動,拂塵又長了出來,他道:“魔族安解我深意!”
同時,弘端飛身而上,直擊藏貞。
藏貞給了曜淵一個安撫的眼神,表示自己也想打一打,旋即迎上弘端,長刀一掃,紅黑刀氣纏上拂塵——
“啪”一聲巨響,二色魔氣擰上拂塵,似兩條遊龍交纏而上。
不過一息,那拂塵像是玻璃做的一樣,登時粉碎。
她肅容看披頭散發的弘端,沉聲中帶著無上威嚴:“不能因你的意誌決定他人生死,誰也不能淩駕於造化自然之上。”
被擊退的弘端麵色不變,又凝出拂塵,這次顯然是奮力一擊,藍白碎電纏在拂塵之上,縱身一跳,自空中向兩人發起攻勢。
弘端不管不顧,藏貞和曜淵卻有顧忌——
如今弘端用東川的身體,若他們下手重了,把東川劈出個好歹,實在沒法跟泫瀟交代!
而弘端顯然料到這一點,招招直擊要害。
他平直的唇線彎出譏誚弧度——
隻要藏貞和曜淵不知道如何將他從東川身體中激出,他就有機會!
曜淵長劍直對上拂塵,他手腕轉動,將拂塵繞在靛藍劍身上,藍白碎電被劍氣凍結,兩人僵持住。
弘端斜飛半空,曜淵穩立地麵,兩道身影凝固成一個鈍角。
拂塵和長劍交叉在兩人麵前,曜淵與弘端各不相讓,仙氣衝擊出暴風,在海麵引出巨浪,聲如雷霆墜海。
對衝的仙氣裡,曜淵冷麵看他,劍眉低壓,聲音低沉,卻難掩銳意:“你還不明白?你隻能藏匿於天海淵陣眼第三層,就是造化之讖。”
洶湧的藍色仙力將他墨發全部吹到身後,玉麵帝君星眸不染塵埃:“天海淵陣眼三層,貪嗔癡。你不分是非善惡,愚癡妄取,起諸邪行,就是癡。”
聞言,弘端神色震顫,像是一塊無暇明鏡台出現裂紋。
同時,藏貞飛身而起,似火鳳凰展開翎羽,長刀化為紅黑氣流,隨著一聲鳳鳴,纖細冷白的五指拍在弘端頭頂!
他狹長的眼中爆發出濃濃的難以置信。
隨著鳳鳴聲起,一股青灰色霧氣自東川天靈蓋溢出,那霧氣還在掙紮,而藏貞掌間魔氣卻凝出紅黑鳳凰形狀,長喙張開叼住青灰色霧,像是揪一條掙紮的蛇一般,帶著不同抗拒的絕對強勢,將那青灰霧抽出,吞入腹中。
而弘端的麵目也逐漸模糊,扭曲變調的聲音還在呼喊:“怎可能!怎可能?!”
最後顫音變得微弱,拂塵也消失,方才與曜淵對峙的人變回了長睫緊閉的白澤少年,桃花眼緊閉,嘴角自然帶笑,滑落在地。
藏貞足見輕輕落地,鳳鳴不停,天頂的雲朵隨著鳳凰叫喊激烈湧動,像是一個滄海桑田的風雲演變都壓縮在一息完成。
她任由掌中火鳳凰逐漸縮成一層紅黑光圈,將掙紮的青灰迷霧一點點壓製成一顆青色圓球。
鳳鳴停歇,藏貞顛了顛手中魂飛魄散的圓球,蔑笑道:“你把珠子頂著頭上,以為我們發現不了百會穴就是你附身東川的竅門嗎?”
藏貞說得風淡雲輕,恣意淡然,但其實,她也是將十二顆元丹戴在手上時才發現端倪——
把珠子頂在頭上這麼顯眼,不如串在手上安全,弘端沒道理想不到啊。
除非,他必須這樣做。
弘端不隻有魂魄,還有青灰色霧,因此,他需要一個竅來進入東川的身體並通過竅施為。
那麼,元丹所在之處,便是竅。
若是她自己不曾奪舍洛合,恐怕還想不到這一點。
藏貞將凝聚了弘端修為和元神的珠子扔給曜淵,道:“仙族大能,你收著吧。”
與此同時,遠處兩隊人馬趕來,一邊是連山打頭的銀甲軍,一邊是洪羅率領的紅甲軍。
在藏貞和曜淵看來,他們就像是銀色紅色兩輛車,明明可以你好我好地開在雙車道上,非要你推我搡。
一會兒是紅色陣營被推倒一片魔軍,一會兒又是銀甲陣營幾個仙君被魔氣暗襲飛上天。
兩隊人馬看到藏貞和曜淵的影子,喊號子一般狂呼——
“魔王!”
“天帝!”
兩邊誰也不服輸,紛紛擠出魔氣仙力,目的就是要在聲勢上壓倒對方!
聲浪四方,天頂的雲都繞路而行。
明明是通力救援,被他們搞成了軍備競賽。
若來的是廉毅和乾雲倒也不至於這樣,偏偏是連山和洪羅這個組合!
藏貞被喊得腦仁疼,耳邊突然覆上微涼帶繭的手掌,掌間溫柔的仙力擋住前方仙魔的嚎啕。
曜淵抬手蓋住她的耳朵,淺笑垂眸看她,傳音道:“好些嗎?”
此舉委實多此一舉,但藏貞卻莫名覺得讓曜淵捧著臉也不錯。
她先點點頭,又掃了一眼滿目瘡痍的溴夷,難得露出愁容,歎口氣道:“善後委實麻煩。”
曜淵低笑一聲,像是泉水過玉石一般好聽,他站直身子,看了看不斷靠近的仙魔,又垂首對藏貞道:“交給他們。”
藏貞狡黠笑笑,心說也對,手下人不就是做這個的嗎!
一場大戰過後,身心都迅速放鬆,藏貞靠在曜淵手裡也生出眷意,當下任由曜淵帶著自己瞬行。
於是,仙魔二軍同時看到自家天帝和魔王變成白色和紅色的虛影,消失在荒蕪枯林深處。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道是領導做了甩手掌櫃,還是自家魔王和天帝被對家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