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海的女兒(四)(1 / 2)

夏單從藥丸公司的“藍海”項目基地出來時, 整個人都有些不可置信的感覺。

他難以相信自己就這樣輕易地逃離了那場噩夢,好像他原本的戰戰兢兢、提心吊膽, 都隻是他庸人自擾。

他找了一家星巴克, 點了一份黑森林蛋糕, 配一杯焦糖拿鐵, 在綠色的太陽傘下坐了整整一天,才終於緩過勁來。

沒有任何人發現端倪,要追出來, 將他圍堵在大街小巷口, 甚至連他的手機也從頭到尾安安靜靜, 接不到一個電話。

夏單靜坐許久, 在思考:

是他真的沒有接觸到“藍海”項目的核心, 還是現在基地裡的人都被其他的事務所纏繞, 並沒人發現他一個小小誌願者的潛-逃?

如今,他的疑惑注定得不到解答。

但夏單絲毫不介意, 看著表上的時間, 一直等到了下午五點, 他抬手將桌上的咖啡一飲而儘。

不多時, 他的身影彙入人潮, 再見不到蹤影。

白色的桌子上隻剩下那空空的映著星巴克標誌的杯子,杯口還有一圈淺淺的褐色痕跡, 之後哪怕日光逐漸西斜, 這空杯子也始終被籠罩在陰影裡。

……

當晚。

“F州遭遇百年難遇的海嘯, 沿海的藥丸公司研究基地直麵海嘯襲-擊, 據監測局從衛星圖像觀察來看,海平麵在中午十一到下午十四點之間上升了一千三百五十英尺,另外,監測局同樣檢查到,海嘯發生時,大西洋中部發現一股不明強大能量,海嘯原因正在調查中……”

新聞報道的聲音在旅店內響起,客廳裡卻空無一人,唯有浴室的水聲在淅淅瀝瀝地作響。

忽然間,浴室門被人從裡麵拉開,一道人影伴隨著重重霧氣從裡麵透出來。

“海嘯?”

“一千英尺?氣象台瘋了嗎?”

夏單頂著一腦袋的泡沫,卻來不及吹乾,就帶著一地的水漬往外走,手還在腦袋上使勁搓著泡泡,唯有眼睛還盯著新聞頁麵,以至於好幾道泡沫水都從他的頭頂往下流。

然而新聞背景中被衛星拍到的遮天蔽日的海嘯狂流,以摧枯拉朽之勢朝藥丸公司的基地衝去的畫麵,卻給了他十足的震懾。

夏單一時間忘了動作,隻盯著那畫麵反複看,腦海中不知怎麼又跟著聯想出了一副圖:

那是他在第三實驗場,見到那個銀尾人魚時候的模樣。

現代世界裡,類似尼斯湖水怪、百慕大三角等水中之謎還存在,海底仍然存在一些能夠翻雲覆雨的種族,似乎也十分正常,何況那海嘯就隻朝藥丸公司的基地噴。

倒像是……精確打擊?

夏單被自己腦海中的念頭嚇了一跳,耳朵裡又捕捉到其他的內容:

“據幸存者回憶,這是F州有史以來遭受的最強襲-擊之一……”

“F州許多居民都表示,自己看到的是末日景象……”

夏單嗤笑了一聲,末日景象?

2012都過去了,哪來的末日?

他懷揣著對藥丸公司的思考,重新回到洗手間去衝自己的澡。

但不知道是他洗的太久還是浴室不通風的緣故,這個澡給他洗的越來越熱,越來越熱,好像不是普通的衝澡,更像是在蒸桑拿。

夏單擰著眉頭去看浴室的通風口,一邊衝著身上的泡沫,一邊抬手打開門,去夠外麵的排氣扇。

“嗡嗡嗡”的聲音響起,將室內熱騰騰的水蒸氣往外排,將外頭的風給換進來。

夏單仰著頭,試圖憑借自己一米八的身高,呼吸到第一口新鮮的冷空氣。

但是,沒有。

排氣扇打開之後,浴室裡更熱了。

夏單滿腦子的疑惑,以為自己是不小心開了浴霸,結果摸了半天開關之後,發現並沒有手誤摁錯開關。

他罵了句臟話。

反正都已經洗的差不多,他乾脆穿好衣服往外走。

打開洗手間的門之後,外麵的溫度有些乾燥,夏單洗的滿頭大汗,習慣性地去摸遙控器,對著室內空調一摁——

“滴。”

二十六度的空調打開,終於往這不知何時有些憋悶的室內吹進了第一口涼氣。

夏單往空調下一站,試圖憑借空調給自己物理降溫一會兒,然而隻不過是在空調葉片上下翻動了好幾下之後,又是一聲“滴”響起,空調突然不工作了。

夏單:“???”

他一臉茫然地拿著遙控器,使勁摁開關鍵,卻再沒得到回應。

除此之外,電視不知什麼時候也沒了聲音,之前叨逼叨的新聞聯播屏幕,這會兒安靜如雞。

……電視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

夏單又罵了句臟話問候這家惡劣的旅店,決定等退房之後就給個差評,然後就朝著窗邊走去,試圖推開窗子,自己手動換氣——

“哢噠”一聲響。

兩片窄長的窗戶被推開之後,始終盤桓在外的熱氣隱約間“轟”地一聲,朝著房間內席卷而來。

體感溫度,起碼達到了四十度。

夏單被那熱空氣轟的鬢角出了更多的汗,整個人仿佛陡然從無數個工作著的空調機箱旁經過,那滋味,怎一個酸爽了得。

而且,因為之前窗戶緊閉,他還沒太多發現,現在推開了窗戶之後,他才聽到了外麵鋪天蓋地的喧鬨聲,其中大半是各種詞彙組成的臟話。

不知哪個惡作劇的魔鬼偷溜到了人間,聽見這鋪天蓋地的謾罵聲——

夏單從三十層的高度,看到從西海岸那邊,飛快襲來的一片黑暗。

黑夜裡隱藏著一隻擇人而噬的怪物,借著黑色的隱形衣,轉瞬間從西海岸覆蓋而來,仿佛想將這異國的無數城池,在瞬間傾覆。

直到那黑色眨眼間來到他的跟前,籠罩在夏單頭頂時,他才頭皮發麻地反映了過來:

這哪是什麼黑色的怪物,這他媽是停電了!

大範圍的停電!

夏單不知意識到什麼,在樓上樓下無數的謾罵聲裡,轉身想要去抓自己的手機,繼在沙發邊磕到腳趾頭、被茶幾絆倒之後,他終於磕磕絆絆地來到了印象中的桌子邊,伸手在那溫涼的桌上摸了半天,拿起手機一看——

信號格空空如也。

……

此時此刻,全世界。

許多的老人在半夜中於睡夢中被這逐漸升騰的高溫奪去生命,無數個繁華的城市中堵滿了試圖逃離的車輛,無數的追尾事件發生,有人被那高溫熏的暴跳如雷,從車裡拿出自己的武-器,就下車準備找前麵的人算賬。

高架橋上的鋼鐵怪物們各個亮著屁股上的紅燈,裡麵坐著的人們焦灼不安地等待著逃離這個城市,然而……

他們並不知道,這條馬路的儘頭,並不通往希望。

——潘多拉的魔盒被惡魔之手關上,“希望”再也不會光臨這個世界。

於是,初生不久的嬰兒們發出慌亂的啼哭,街頭巷尾的寵物狗們在瘋狂地大叫,蛇、鼠、蟑螂從深山、井蓋裡爬出來,卻又成批成批地死在路上,而在它們的旁邊躺著的,或許是斷-肢、或許是完整的屍體,又或許是一簇蔫乾的綠藤。

直到此刻,全世界的生物仿佛詭異地達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平等狀態。

爆-炸聲、叫罵聲、哭泣聲、禱告聲、打砸聲、哀求聲……

世間百態,皆是絕望。

夏單拿著杯子在飲水機前麵“咕咚咕咚”地灌著,卻依然覺得自己的喉嚨裡是乾的,嘴唇甚至都開始起皮。

太熱了……

他一邊舔著唇,一邊思考,這溫度大概已經上升到四十五度左右了?

他會不會在這室內被活活熱死?

自從發現手機沒有信號之後,他就不再想著聯係外界了,這會兒他滿腦子都在思考:

接下來該做什麼?

這個情況是隻有他在的地方有,還是整個米國,或者是全世界?

他要不要等警-察來救?

不不不,在米國,人們相信的隻有手中握著的力量。

夏單用涼水抹了一把自己的臉,檢查了一下室內冰箱裡的東西,因為停電,冰箱不再工作,裡麵保存的一些餅乾、啤酒、甚至還有他洗澡前點的外賣披薩,不知道放多久會壞。

畢竟,現在的氣溫異常實在是太明顯了。

原本能放兩三天的食物,可能在短短的半天內就會變質。

就連他喝的水,也從一開始的冰涼,變成現在涼白開一樣的溫度。

說不定再過半天,飲水機上倒插-著的那桶水,就會變成溫水。

他清點了一下東西,發現隻夠自己省吃儉用維持三天……

那麼,三天以後呢?

……

“請救救我爸爸吧……請求你……”

“可以借我一下手機嗎?我想打急救電話,救救我爸爸……”

酒店樓下,一個穿著粉色公主裙,紮著金色雙馬尾辮子的小孩兒保持著禮貌,試圖向周圍驚慌的人們伸出手求援,然而不是被那衝進商店裡搶到水和食物的狂徒們推搡開,就是被人不耐煩地甩開。

她的膝蓋、手肘上全是灰,甚至還有隱約的鮮血痕跡,那都是在地上的石礫碎片上劃出來的。

可她並沒有放棄希望,因為她的父親依然在車裡流著血等她。

男人的額頭上全都是血,幾乎將汽車的坐墊打濕,自從叮囑了小女孩兒幾句話之後,他就這樣安靜地倒在了車裡。

他是被後麵的人開車太著急了,追的尾,然而肇事者卻反提著一根棒球棒過來給了他一棍子,直接捅破了車窗的玻璃,敲在他的腦袋上。

事實上,他已經沒有了生命氣息,可他的小女兒卻不知道這件事,隻是努力保持鎮定,想著爸爸教過自己的常識,生病、流血了之後都要上醫院,所以在被推倒無數次之後,她隻是抬起臟兮兮的手,擦了擦自己眼角邊溢出來的淚水。

她想,那些叔叔推自己的時候都太痛了,要不她去問問那些好心的阿姨吧?

小女孩兒想到爸爸每次帶自己去鄰居家的時候,鄰居家的阿姨都會給自己烘烤出香香的餅乾,配一杯紅茶招待自己,還誇自己跟櫥窗裡的洋娃娃一樣可愛。

那些阿姨一定會幫自己的。

她在已經變成灰粉色的裙子上擦了擦自己手,努力想讓自己的掌心變得乾淨些,最好像是自己的爸爸帶自己去做客的時候一樣乾淨又漂亮。

其實她的手心裡有許多的擦傷,還有一些卡進肉裡的沙粒,但她都憋著淚花忍住了痛,努力地想要讓自己變得乾淨一些。

正在這時候——

一輛車急轉彎之後,‘碰’地一聲撞上了小女孩父親所在的那輛車的屁股上,所幸也隻是將那車屁股撞的更凹進去一截,小女孩“蹬蹬蹬”地喊著爸爸,然後跑過去看了看車上。

爸爸還在睡著,爸爸沒事。

她又立刻下車,看到後麵那輛倒退的車上坐著一對母子,開車的母親臉色奇差地不知說了句什麼,顯然覺得在轉彎的地方遇見一輛擋路的車很是倒黴。

小女孩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擦了擦自己的眼淚,從車上爬了下去,一邊跑向那輛倒退的車,一邊開口:

“沒關係,沒關係的,請問你們可以幫我打個電話——”

“吱——!”一聲,汽車輪胎卷起一陣灰塵,女人開著車帶著她的兒子,頭也不回地開向了另一邊。

小女孩失魂落魄地站在這裡,直到聽見對麵傳來一陣罵聲。

“狗-屎!這該死的車!媽媽,你再堅持一下,我這就去給你買瓶水,不要睡過去,答應我,好嗎?”一個成年男人抬手錘著車頂,嘴裡冒出了無數句臟話,想要讓後座上躺著的老婦人堅持住,然而不久之後,那老婦人卻隻是躺著,一動不動。

男人緊張地打開了後座的車門,以為是透氣不夠,然而在這幾乎將人炙烤到融化的高溫中,開了車門還不如不開。

他顫抖的趴到了後座上的老婦人胸口,良久之後,抬起頭發出一聲絕望又哀傷的怒吼!

男人跪在後座車門旁的地上,大聲道:“該死的警-察!該死的醫生!該死的世界!……”

小女孩站在與他一條街的地上,忽然也跟著抬頭哭了出來。

那哭聲朝著天空而去,卻不知道能不能抵達到上帝那兒,讓神靈聽見人間的悲鳴。

……

同一時刻,藥丸公司在F州的基地附近。

“咳、咳咳咳……”

“我不會水……咕嚕嚕嚕……”

“不瞞你說其實我有深海恐懼症唔……”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女生在一望無際的海平麵上,被同樣穿著白大褂的男生拉扯著往前遊,時不時地,她的腦袋會因為脖子在水麵上梗了太久,而放棄地全部埋進水裡,但沒過一會兒,又執著地昂揚起來。

一啄一飲的動作,跟水鴨子捕食似的。

就在他們倆的不遠處,水麵下有一道迅疾的銀光如閃電,在他們的附近來回穿梭,像是保衛和護航,更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廣袤天地中,海闊憑魚躍。

直到他們回頭已經看不到“藍海”項目的基地,四麵八方出了波浪洶湧的海浪,什麼都看不到的時候。

傅光啟忽然一鬆手,開口說了一句:“在這裡休息一下吧?”

待到他鬆開手的那一刹那,花白禾腳底失去憑依,瞳孔瞬間一縮,就這樣不受控製的,如同不會遊泳的初學者一樣,直直地往水底下沉去!

“你會呼吸的!你放鬆!你忘了你隨機抽獎得到的能力嗎?”係統在她的腦海中開口說道。

然而往水下沉的花白禾卻直挺挺地成了個閉眼玩家,聽了係統的想法之後,她不僅沒有學會放鬆,反而更加僵硬了。

深海恐懼症不是說著玩的。

害怕大海的人,光是看3D海洋類電影,在鏡頭沉進水中的刹那,就會有窒息般的感覺,平時看到一望無際的海洋,更是恨不能退避三舍,這輩子最大的勇氣也就是去個水族館。

一旦把他們放進了大海裡,視症狀的嚴重程度而定,他們會呈現出呼吸困難、手腳僵硬、甚至是暈厥的情況。

因為深海恐懼的人,通常對這樣的水隻有一個感覺——

水底下那麼黑,誰知道你旁邊有什麼東西悄悄地遊過呢?

是蝦、小魚?

還是長著三排鋸齒的鯊魚?

帶毒的水母?纏進去就出不來的深綠色海草?長得千奇百怪的其他海洋生物?

沒人知道。

“噗”地出水聲響起,一頭深綠色頭發的人魚將那道纖細的人影從海底撈上來,有點茫然地看著她緊閉著雙眼,一臉慘白的樣子。

因為有人魚這個水中霸主在附近,方圓一百米的蝦兵蟹將統統繞道走,生怕成為大佬今天的加餐,彆說是鯊魚了,就連其他的海底肉食動物更是遠遠就在半道上掉頭。

故而‘塞壬’看著她暈過去的樣子,整個魚都有點不解:

她沒看到曲暮春被什麼東西攻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