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方天至自來在少林寺中就有些與眾不同。
拋開天生佛緣、根骨奇佳、長得賊俊、腦瓜賊聰明之外,他另有一重不同,體現在身份上。
他是圓字輩最小一人,也應是最後一人。少林寺慧字輩的年輕僧人已有一大把,就算與他一同受戒的圓清、圓妙,年紀都比他要大,且並沒有一個正值壯年的達摩院首座做師父。
括弧,對於少林派來說,五旬左右還可以算作壯年。
因此不出意外,方天至本身等同於前途無量四字。不管是師侄、師兄弟還是師叔師伯,尤其是他師父,都懷著不同的想法一齊注視著他,瞧他跨出的這第一步究竟如何。
正式成為和尚的第一天,方天至就懵逼了。
摸黑起床,方天至和一群光頭排隊走在寺裡,本以為是去做早課,結果卻一路溜達到了香積廚。當廚上的師侄將一對兒和他差不多高的尖底木桶遞給他,微笑說“小師叔,這是你的桶”時,方天至陡然產生了一股很不妙的預感。
當他知道,年輕僧人於一日早課開始前,須先遠出少林寺,往少室山腳溪下取水,再提回寺中後,這種預感變成了現實——
臥槽?!
可是老子不是年輕僧人,是兒童僧人啊?!?!
新受戒的小和尚們並不與已有功底的和尚一起走,而是綴在後麵另成一隊,由方天至的師兄圓業領頭熟悉這一項少林寺僧侶基本業務。
圓業今年二十郎當歲,生就一副強健體魄,往隊伍前頭一杵,幾乎把剛出頭的太陽都擋住了。他一本正經的同少林菜鳥們分說道:“各位師弟師侄們早,小僧圓業,往後一個月出寺擔水,咱們這一隊就由我來統領。擔水固為勞作,但亦是我少林武僧錘煉基本的必修課業,諸位師弟師侄萬萬不可怠慢。師弟師侄們年齡尚小,要求與我不同。十歲往上的師弟師侄們,下山時須兩手平舉木桶齊肩,不論山路高低坎坷,不可將桶放低,更不可放下;上山時隻將桶提上來便可。十歲往下的師弟師侄們,上下山路無甚要求,提水滿半桶即可。”
同隊的小和尚們反應不一,有躍躍欲試的,自然也有愁眉苦臉的和目瞪口呆的。但是圓業也不介意他們怎樣反應,總歸活還是要乾的。他講完這些,又道:“咱們這就出發了,諸位師弟師侄緊跟上我,不要掉隊了。”說罷,他兩條臂膀將尖桶輕鬆一提,高高興興的前頭帶路了。
小和尚們也無暇思索抱怨,紛紛慌慌張張提桶跟上,夾帶著方天至一道往山門而去。少林寺位處少室山南麓,自寺中出來到山腳溪邊,路勢雖不險峻,但也起伏錯落,翻坡繞石,並不輕便。方天至行在山路上,遠望群山環抱,裸石壁立,無儘鬆柏青翠深秀,喬木雜錯其間,秋葉絢爛如鬱鬱黃花,頗覺風致可人。但剛走過半山腰上的落腳草亭,他整個人就累得不好了!
他偷偷看一眼周圍,東倒西歪的小和尚數不勝數,尤其是須將桶提到平肩的那些人,已經滿頭大汗,眼神飄忽。相比起來,他的狀態還算好的。
其實這也著實怪不得方天至。他當年混武俠那會兒,魔教曆代教主武功超群絕倫,講究的都是風雅俊逸,飄飄若仙,從小便從內功練起。待功力足了,真氣運轉間自然什麼都可做得,小到劈金裂石,大到震山追日,全都指日可待,何曾這樣粗暴打熬過筋骨?方教主嬌嫩的小手連劍柄都沒拿過,他出道江湖那時,真氣外放即可成劍,如指臂使所向披靡,已經無需死物相助了。
他耐得住內功修煉那無與倫比的枯燥寂寞和驚怖凶險,但卻著實沒經受過什麼皮囊煎熬。
聽說少林寺的江湖地位老的一匹,武功更是領袖群雄,按說修習方法應該是高明的,或許這個世界的武功與他曾經所在的世界有所不同……?
還是老子進錯門派了???
往後幾十年方天至就會發現,他兩個猜得都很對。但此時,他望著領頭在前健步如飛的圓業,隻感到一陣悲傷,事到如今,不管怎樣也隻有忍了。可是將來會不會不小心練成圓業這樣嬸兒的筋肉體格啊?
藍瘦!
藍瘦歸藍瘦,方教主大風大浪裡洗過無數澡,區區小苦還耐受得。一路下山到溪邊,再往山門回去,他已將這趟路記得熟了。他們這行人拖拖拉拉走得慢,前麵的大和尚們往來擔水已路過他們好幾回,見到菜鳥們哭唧唧的樣子紛紛嘻嘻哈哈的笑起來,開心得不得了。領頭的圓字輩師兄也不喝止,蓋因這已是少林武僧曆代流傳的樂趣。還有人調侃圓業道:“圓業師叔,等你將水缸裝滿,早飯也要沒得吃啦。”
方天至這才了解,為何圓業說師弟師侄與他要求不同。圓業隻道:“偏你話多,晚點吃飯也沒什麼!”聽起來似乎不因為帶著拖油瓶而感到抱怨。
待到香積廚的水房時,方天至等一幫小和尚桶裡已不剩多少水,大家費力的將水桶的水裝進一隻水缸裡,所有人都倒完後,湊堆一看,水缸也隻滿了一半。數十個小光頭又一齊去瞧圓業,見他手裡兩隻滿桶,水麵平靜,幾乎涓滴未灑,幾十雙眼睛裡都迸射出仰慕欽佩的光芒來。
圓業覺察到,不由笑說:“這是個日久出功夫的活計,諸位師弟師侄早晚也是如此。”
正說到這裡,打門口傳來一陣梆響,一個火工僧人喊道:“開飯!”圓業急忙又溜下山擔水去,方天至等人則一同往飯堂去吃早飯。扒完飯沒多久,寺裡又敲起鐘來,一群大小和尚紛紛整理僧袍,往立雪殿做早課。
立雪殿在大雄寶殿東側兩重殿宇之後,殿名取二祖慧可向達摩祖師雪中求法之意,本是佛門典故,但在方天至聽來頗具詩情畫意。秋意漸深,寺中古樹甚多,木葉遍地灑落,隻大雄寶殿與立雪殿前剛灑掃出來。方丈空聞及許多空字輩師叔伯已經在殿中坐定,方天至瞧見自己師父也在其中。
他按輩分位次找到自己的蒲團,等寺中僧侶聚齊,闔殿上下便開始念經禮佛,方天至過目不忘,早已將禪宗佛典熟記了許多,隨眾念經毫無滯礙,他想起師父送給自己的菩提手串,便拈在手裡,一顆顆撥動起來。偶爾抬頭瞥見對麵,一起長大的明寶,現在改名圓清的,麵色頗有些苦惱,仿佛舌頭跟不上節奏。
方天至有點想樂,但腦海中突然又彈出一行提示。
【請好好念經,努力改造。宿主剛剛的作為不是一個好和尚該有的行為舉止。】
方天至臉色登時一肅,至少看上去心無旁騖的念起了經。
他一點都不排斥【聖僧係統】管東管西,雖然做聖僧的要求極其龜毛,但是一切都是為了投胎,他可隻有一次機會。
有個提醒的總比犯錯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