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方天至察覺背後勁風襲來, 心下隻道可惜。若方才在抱雲山莊動作能更快些, 麵前平崖一片, 接入山林, 豈不是天高任鳥飛,楊逍絕不可能追得上他了。然則他如今武功隻到這裡, 快無可快, 卻是無奈。一旦被楊逍纏上, 想不打傷他再走,自然絕無可能。
那麼自己能否勝得過楊逍呢?
方天至足下於草地上猛地一踏, 泥陷草碎之際,身形硬生生又朝前竄出半步,讓開那掌上一尺之遠,隨即他頭也不回, 右臂回蕩而出,自身側向後硬接他這一掌。
楊逍見他倉促之間回擊, 不由心中冷笑, 早先青衣江畔,他與這和尚對掌隻出了六七分力,是為笛聲而手下留情,如今新仇舊恨加在一處,恨不得一掌將這和尚斃在手下才好,如何還會留手?他這一掌運足十成功力,攜著憤鬱交加之氣而來,幾乎震飛雨珠, 心道便是陽教主在世,也不會強去接它,這賊禿年紀輕輕,不知天高地厚,也合該死在這裡。心下這麼想,那掌也堪堪與和尚伸出來的右手相接,這時忽而天降電光,照亮四野,楊逍隱約瞧見那和尚白衣袖中探出的並非一掌,他四指成拳,單單伸出一根手指,平平無奇的戳來。
與掌相比,手指何等脆弱!一掌用力拍到石壁上,頂多有些疼痛,而一指狠狠戳在上頭,非骨錯筋折不可。楊逍雖欲打死了這和尚,卻也知他武功不凡,定然知曉自己這一掌的厲害,可他不來對掌,倉促間竟以手指來應對,若不是腦子瘋了,便是胸有成竹而來。楊逍隻在這一刹那間想到如此,手掌已與和尚那根手指對上,甫一相接便覺掌心一點熾辣仿若透骨而出,如觸刀尖針鋒,他心下一驚,當機立斷將掌勢強行收回,不顧看傷,五指並刀橫削而出,欲斬他手指。
方天至心機了楊逍一波後,也未指望一指能將他手掌戳個對穿,因此也不可惜。騰出這丁點時間,他趁機放不能動彈的紀曉芙在草地上站好,左手終於空出來,回身朝楊逍斬來的右手腕上抓去。這一抓若能落實,三指拈花一捏,便可捏碎他手骨。
他抓勢方到,楊逍掌刀便即一讓,又陡然間變做並指,飄然奇穿而過,流星趕月般點去他手臂少海穴。
若在平時,他這一招猝變何等精妙飄逸,方天至必然要出口相讚。但此時方天至為了救人,兩天兩夜不眠不休,淋了幾個時辰的大雨,直奔出千裡之外來,真是心力交瘁,火頂腦門,隻想問候楊逍祖宗八代,惺惺相惜之意散了個乾淨。他陡出奇招,也隻激起方天至的勝負欲來,兩人不約而同的邊打邊讓,將紀曉芙讓開很遠,免得誤傷到她,眨眼間過了三四十招。
方天至應付下來,漸漸摸出楊逍的門道,看他武功多走瀟灑輕靈一路,稱得上招數奇絕,變化萬千。但這正是方教主的老路子了,他當年的武功已在這條路上走到登峰造極的地步上,最不怕的便是這樣的對手,心下已想好怎樣對付他。
待兩人離開紀曉芙六七丈遠時,楊逍正化解了他側出一指,拂袖朝他胸腋間彈來,這一下若去化解它,楊逍刹那間又可生出七八種變化來。方天至見這一彈,左腳後錯半步,側成馬步,忽而半身後仰,深深紮下一個鐵板橋來,兩手卻騰空回環,帶起滿袖風雨,於胸前穩穩合十。楊逍一彈落空,掌刀想也不想向下砍落,而方天至望那淩空而落的一刀,右手於胸前直伸而出,借滿天雷鳴,自下而上的劈出了金剛掌的第一式“禮敬如來”。
這一掌如奔雷急電般劈出,仿佛已無視楊逍掌刀之淩厲,帶著橫掃千軍,勢如破竹的萬鈞之力而來,楊逍再要變刀勢為掌勢,去接它已是不能,便轉步側身,繞到方天至身側再打,但這一掌稍一讓過,方天至腳下已跨過半弧,扭腰而起,右腿當地橫掃楊逍下盤,雨水草葉登時四濺。楊逍應時縱身而起,淩空三尺,一掌擊往方天至頭臉,方天至看也不看,掃腿一收,落地弓步便是半轉,抬手又是剛猛無匹的一掌“攀星拿月”,與楊逍對接。兩人一在地,一在空,十當十的拚了一招。
楊逍這一掌已使了全力,本以為能在內力上占得優勢,卻不料兩掌一接,那和尚內勁雄渾醇厚,猶如滔滔大江,與他掌力相撞,竟拚了個不相上下,當即便震驚莫名。而方天至此時拳掌之勢已成連綿氣象,一掌打完,弓步又轉,猛然間回身縱腰直出一式羅漢拳,正擊往楊逍腰腹。楊逍人在空中,無處借力,千鈞一發間左腳竟在右腳上搭了一步,借勢一翻,躲他一拳又使足尖側踢他太陽穴。方天至倒轉半步,側出一記“白獅撞日”,拳勢裂斷雨簾,直撞向楊逍足底。楊逍躲之不及,被他一拳錘中,竟借勢倒飛出一二丈遠,複才翻身飄然落地,隻覺右腿麻痹般疼痛,內力走過經脈一圈,複才好受些,不由心底暗罵,這和尚難道生吃金鐵長大的,仿佛力大無窮一般!
兩人隔著這一二丈,在暴雨中相對而立。方天至並未趁勢追打,而是緩緩在原地站直,雙手於胸前合十。電光一閃,他身後整整齊齊列著四五個深深的足印,卻是方才那幾拳幾掌中,他紮樁留下的,這片刻時光,已被雨水注滿,成了幾汪明亮的水窪。
楊逍此時也看出來了,這和尚不僅能在招式變化間與他對敵,更兼內力深厚,實與自己伯仲之間。但這禿驢賊的很,或許他天生神力,竟想著一力降十會,使出羅漢拳和金剛掌來與他相鬥,還叫他真占了便宜。楊逍出道江湖數十年,這輩子還從未被少林派這入門的拳法打中在身上過,今天真是頭一遭。
他知這和尚難纏,心下各種念頭飛閃,不停考慮如何應對,一邊想一邊張口道:“和尚叫什麼名字?”
方天至此時甚是煩他,不樂意告訴他,便道:“貧僧賤名不足掛齒。楊施主,緣分天定,何必強求,不如讓紀施主自去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