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這一掌還未打至,迎麵已有金剛之威。方天至使金剛掌打傷了剛相, 阿三第一招便也使出金剛掌中的第一式“禮敬如來”, 欲用這個來教訓他。方天至見招拆招,提起長棍削他手腕。阿三伸出右手, 五指成爪, 朝他棍上一抓, 左手掌式不變不縮, 直向方天至麵門森然襲來。他一手抓到棍上, 就勢一旋棍身,似有角力之意。
方天至脫手撒棍, 腳下錯步一轉,讓開他迎麵來掌,忽而撲到他身前, 兩臂渾環,左右兩拳使出羅漢拳裡的一式“抱雲崩玉”, 向他太陽穴上捶去。
阿三回掌撤步, 複往他臂上拍一掌。方天至已近他身, 右手向他腰腹間一抓, 左臂抬肘隔他臂膀, 旋即彈出一拳向他麵門掃去。阿三微微仰頭, 瞬息間亦回肘去隔他手臂,於毫厘之差上抵擋了他這一拳,又彈起一腿,恰恰膝撞到腰間那一抓。
阿三右手仍舊持棍, 隻使一手一腳,與方天至敵對,至此不由微微自得的一笑。他剛扯起嘴角,方天至於他麵門前那一拳,忽而五指向前齊彈,如雪影一般掃向他眼珠。他指風如刀似劍,鋒芒噬人,阿三大吃一驚,狼狽間再複後仰,眼皮卻仍受了這指尖一掃,登時一陣熾辣劇痛,鮮血淌了半臉。
方天至左手撩中,右手避過他膝頭,又往他腰間一抓。這一抓若是落實,他腹上當即便要出五個血窟窿,阿三雖未瞧見,卻本能覺出危險,千鈞一發間右足足尖點地,朝後搓出半尺。隻聽刺啦一聲,他肚皮一痛,衣料已破,恰被方天至抓住腰帶。
當此時,方天至冷笑一聲,喝道:“我要打你了!”說罷,他上步成弓,兩拳攢握衝出,恰如排山倒海、虎落龍馳一般,砰砰兩下擊到他胸肋之間。阿三一口血噴將出來,整個人朝後倒飛出去,方天至一拳擊中,右手長臂一撈,就勢將他手中長棍奪回,鐸地一聲立到地上。
阿三受這一拳,徑直倒飛出數米之遠,仰麵倒在趙敏等人眼前,又吐出一口血來。他那師兄畏畏縮縮的立在趙敏身後,目若不見,耳若不聞,仿佛對師弟並不怎樣放在心上,隻老老實實的做個立著的仆役。而趙敏淡淡的望了阿三一眼,笑道:“這樣的奴才,要來也沒甚麼用處。”她冷冷的盯住方天至,“圓意大師武功厲害得緊,三下五除二將我的麵子卸得一乾二淨。好哇,枉我特地囑咐手下人,莫要害了少林師父們的性命,如今瞧來,卻是沒有人領情!”
方天至如若未聞,亦冷冷問道:“我師叔伯們現在何處?你往寺裡又下得甚麼毒?”
趙敏道:“我偏不告訴你。我倒要看看,你一個人能有多大威風,能不能將整個少林寺護住了!”她將玉扇一展,微一側頭,“給我全寺去搜!將寺裡這群和尚都給我綁來!”
她號令一下,身後數百人轟然應喏,當下分作數條長龍,繞過方天至往天王殿兩側而去。方天至閉了閉眼,他能攔住正路一條,卻不可能將數百人都阻下,哪怕他不在此處,就在達摩院前,師父及師叔們不肯離去,他終究也不能將他們都一一保全!
趙敏素來狡詐,不說彆個,隻要她起意燒寺,他便是有三頭六臂,又如能敵得過熊熊烈火呢?想到此處,方天至複又睜開眼來,望向不遠外那白衣少女,單看她如此無辜美貌,哪個能知曉她胸中一副毒辣心腸?
趙敏與他對視半晌,隻見他原本橫眉立目,如今卻漸如古井般無波無瀾,不由嘲道:“你心中正想,早知我如此蛇蠍心腸,五年前不如一掌斃了我,是也不是?”
方天至將手中長棍向左手邊猛地一拋,飛光急電般擊中了一個白衣教眾,那人當即慘叫一聲,撲倒在地。這一聲慘叫未落,方天至張口緩緩道:“既是往事,想來何用?貧僧於這少室山上長了三十個春秋,學來一身武功,卻終不得護持山門,實在慚愧萬分。紹敏郡主,少林寺有此浩劫,一應乾係全都在你身上,從此往後,貧僧與你便有不共戴天……”
趙敏聽到這一句,忽而打斷他道:“這麼說來,你往後是上天入地,也要取我的性命不可了?”
方天至道:“哪怕同歸於儘,貧僧必殺你為闔寺報仇。”
趙敏卻嘻嘻一笑:“誰要與你這臭和尚、爛和尚一同死了,想得美。”她明明是挖苦方天至,可自個兒話音一落,卻不知怎麼兩頰一暈,但這神色隻一閃而過,她正色道,“我怎便與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了?我是放火燒了你的和尚廟,還是殺了你的老和尚,小和尚了?”
方天至聽她話音中似有未儘之意,不由心中一動,問道:“你到底要怎地?”
趙敏淡淡一笑道:“我不要怎麼。我瞧你武功很不錯,要我手下幾個不成器的家仆,再與你過上兩招。”她說著,向那愁眉苦臉的老頭投去一瞥,“阿大,上去領教圓意大師的高招。”
那負劍的老人道:“遵主人號令。”說罷,他向前踏出一步。這一步之間,他那一把不起眼的伶仃瘦骨半點未變,可不知怎的,卻儼然生出一派宗師風範。
那名叫阿大的老者從容站定,滿麵愁容的望了眼方天至:“你使兵器不使?”
方天至瞧了趙敏一眼,心下卻不知她究竟做的什麼打算,思忖片刻後,搖搖頭道:“不必了。”
阿大麵無異色,隨意點了點頭,旋即拔劍出鞘。隻聽一聲清悅劍鳴嗡然吟響,他手中已亮出一柄青光森森的寶劍來,內勁流轉間,那寶劍竟發出嗤嗤鳴聲,仿佛是一把世所罕見的神兵利器。
阿大又好心提醒道:“這是倚天寶劍。你當真不用兵器麼?”
方天至微微一怔,複又道:“若是倚天劍,縱有兵器,又當何用?請出招罷。”
阿大不再二話,腳下運起輕功,倏而輕飄飄躍來,手上青光一閃,斜刺過來。他這一劍招甚是淩厲精妙,更隱藏著七八個後手,端看方天至如何應對。這不起眼的老頭,不料竟是一個使劍的絕頂高手。劍招未至,方天至胸前僧袍受其所激,竟微微撕裂開一道小口,見狀如此,他先不硬接這一劍,而是向側麵退了一步。他一退,阿大便更進逼一步,劍光吞吐之間,又朝他胸前一刺。
他進招奇絕毒辣,方天至隻讓不攻,步履變換間,竟都一一避過鋒芒。十數招過去,兩人衣袂翩翩,各有動作,卻未交上一次手,兩道人影一青一灰,飄飄然躍進了甬道旁的鬆柏林中。眾人隻見阿大攻勢如疾風驟雨般愈進愈急,不過數十招之間,他竟變換了三四套劍法,一柄長劍舞作一團青光,宛若長龍翻雲,猛蛟出瀑,令人幾乎瞧不見劍幕中的人影。而方天至飄在那劍光咫尺之外,時而飛上數丈之高的枝頭,時而又平地後掠數尺,手上不時折來樹枝略作抵擋,邊打邊退,不搦其鋒,仿佛一時無法可施。
兩人內力相激,不多時林中便飛起殘枝斷葉無數。趙敏在外頭觀看,心道,他赤手空拳,敵不過倚天劍這等神兵,也是情理之中。這樣想著,一麵心中暢快,一麵又生出擔憂,倚天劍畢竟銳不可當,萬一不小心削下他一兩個指頭來,那便糟糕。她一心二用,卻目不轉睛的瞧著戰局,口中不由問道:“苦大師,這和尚怕是要敗了罷?”
她雖問了話,卻騰不出餘光來去看人,便沒瞧見她身邊那赤發頭陀微微搖了搖頭。趙敏還未能看出門道,林中的阿大卻已開始覺出不對。兩人方進入樹林中時,因初春時節,落葉不繁,倒還沒甚麼;但打到如今,那和尚長袖揮舞,更兼上下翻飛,倚天劍無堅不摧,劍招隨之而至,將斷枝針葉斬落了無數,而這些落葉被春風、劍氣、內力激發,便如飛花般於四下飄散。
阿大本不以為意,可一不留神被那針葉拂過臉頰,麵上倏而一痛,仿若被針刺刀割一般,當即流下血來。他一呆,隻見那和尚袍袖滾卷,又將不知幾許殘葉揮送過來。
阿大仔細一瞧,才發現他兩手作掌推之勢,手臂過處,片葉不沾,內力激發之下,萬點針葉恰如飛刀暗器般漫天滾湧而至。阿大立時將長劍舞開,劍芒閃爍時,堪稱如雨如簾,將殘葉一一削開擋落,隻當長袖飄起之際,他餘光一掃,才瞧見衣裳已被割出許多裂痕。
但這又豈是結束?
阿大適才劍光如幕,是為了逼迫方天至,如今卻是受其所逼,不得不如此。倚天劍愈利,林中落葉便愈多,稍有不慎,便能被打中,堪稱防不勝防。又過百餘招,阿大瞧見方天至一個破綻,當即斷喝一聲,青光如奔雷急電般直刺而出,眨眼間便飛至方天至眉心前頭。趙敏身在林外,心中甚是緊張,隻見方天至忽而後躍三尺,人在空中,於萬點殘葉中就勢伸出三指,向那劍刃上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