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1 / 2)

[綜武俠]聖僧 鼎上軟 8113 字 8個月前

第三十三章

八隻點亮的蠟燭倒覆了五隻, 銅磚上慘青幽冷的光自下而上的放射著,將藺王孫癲狂森然的臉孔照得如同鬼魅一般。本來瑟縮角落中的新娘子被他暴起一掌嚇得驚聲尖叫, 慌忙中將手裡唯一的蠟燭都胡亂地拋了出去,癱軟在陰影中不住地大哭。

藺王孫側對著她,吝於賞去一道眼角餘光, 隻冷冷道:“你再發出聲音,我就宰了你。”

新娘子的嗚咽霎時小到近乎於無。

模模糊糊間,她兩條手臂有氣無力地撲騰了兩下, 似乎奮力地牢牢捂住了嘴, 身體則隨著強自壓抑的啜泣而微微抽動。

藺王孫道:“很好……”但話音未落,他忽然劇烈咳嗽了起來。

這陣嗆咳來得倉促猛烈, 藺王孫牢牢抓住胸前的領口, 咳得不由自主地弓下了腰。他的表情異常痛苦而扭曲, 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從嘴裡咳吐出來。楚留香隻見他顴骨上的潮紅直蔓延到脖頸上, 那張蒼白清秀的臉孔眨眼間漲成了血紅色,仿佛一顆要爆瓤的西瓜一樣。

咳著咳著,藺王孫“哇”地噴出一口血來。那口血落到銅磚上,被燭火照得異常鮮豔赤麗, 楚留香瞧見, 不由色變道:“你得了肺癆病?”

藺王孫則終於舒服了些,他抽出一條手帕緩緩擦淨了下頷淋漓的血漬,古怪短促地笑了一聲:“肺癆?”他斯斯文文地搖了搖頭,平靜道,“我沒有得病。……但這遠比得病還要可怕。”

不知想起了什麼, 他臉頰上的肌肉猛地抽動了一下,口中幽幽道,“哪怕得了癆病,我堂堂一城之主,窮極閩南千裡的名醫寶藥,好生調養之下,難道還找不到吊命的法子?怎麼也能再活個幾十年……可這個鬼東西……這個鬼東西……”

章宿適才摔倒在地,腮邊被蠟油燙起一串燎泡,連胡子都燒爛了一塊,此時正拚了命地伸頸前掙,妄圖坐起身來。聽了這話,他立時神容猙獰的大罵道:“哈哈狗崽子自作自受!短命缺德的藺獨眼當年本就練功暴斃而死,你這上不了台麵的庸才竟還敢自尋死路,去練那本破經!怎麼樣?練到如今,是不是一動武功,渾身便熱血如沸,經脈刺痛難忍?”

周昊周奇二人匍匐在地,正勉力往牆邊爬,聽章宿如此尖刻辱罵,不由得一齊大驚失色。

周昊忙爬都不爬了,叱責道:“章老兄,你說的是什麼胡話!咱們幾家同氣連枝,老兄弟間數十年來情同手足,難道都是假的麼!?”

他見藺王孫嘿嘿冷笑,卻不搭話,不由得心肝肺都一齊涼透了,極難看地笑道,“世侄,咱們是你的叔伯長輩,就算一齊找到了寶藏,也不肯與你這孩子爭搶的。無論這門後麵有什麼東西,你儘管取走就是,何必要偷偷下毒,寒了咱們的心呢?”

藺王孫聞言拊掌大笑,和顏悅色道:“周世伯說得極是。隻可惜,原來世伯可不是這麼想的。若是小侄早得了世伯這句話,又何至於想方設法地做些下毒勾當呢?”

說罷,他長歎一聲,緩緩從腰間抽出一柄銀光燦爛的軟劍。

周奇分毫不知他還藏了這麼一手,霎時色變道:“你……你要做什麼?”

這柄軟銀劍被藺王孫握在手中,觀之輕薄之極,恰似湛湛秋水一般。他持劍輕輕一抖,劍身嗤嗤爛響,如蛇信吞吐令人膽寒,“說句不客氣的話,諸位世伯都是人老成精,歹毒無比的貨色。牽星山莊前鑒未遠,小侄我深恐不先下手為強,到時便要給諸位世伯吃得骨頭渣子也不剩了!其中百般為難,也隻好請世伯多多擔待一二。”

章宿嘶聲道:“你放屁!當年沈大哥給韓綺使暗器打死,咱們何曾想過彆的?沈家一百多口如今死了個絕,殺人放火的那些事,哪個不是你爹帶頭乾的!”

他這一番話恰似響雷當空劈落,直讓楚留香渾身一震!

沈家滅門案空懸數十年,誰能想到凶手竟是幾位威震閩南的前輩大俠!

楚留香心底深處忽而湧上一絲說不出的寒冷,不由失望地閉上了眼。他從來不願意將朋友想成是壞人,哪怕心中早有深深的懷疑,但不到最後一刻,他仍不肯輕易去下定論。

可現在已經清楚了。

藺王孫推心置腹的那一番懇談,什麼海島寶藏、誤認令牌、尋仇滅門……甚至照顧遺孤,一切全都是他胡編亂造的謊言!

而章宿仍然在破口大罵:“姓藺的老東西吞下牽星山莊,在海侯城裡吃了個滿嘴流油,作威作福幾十年,就生下了你這條屁本事沒有的小崽子!兩麵三刀的下作玩意,給人當癩皮狗才混起來的暴發戶,要不是因為韓綺的事,沈大哥高看他一眼,憑他也配與我們稱兄道弟!我呸!真是什麼爹什麼崽,你天生就是一條夾著尾巴偷偷咬人的狗雜種!”

藺王孫毫不在意他辱罵自己的亡父,哈哈笑道:“我看你這個老東西,才是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為了點兒浮財,在沈家園裡刮地三尺,嫂嫂嫁妝箱子都恨不得扛回家去,這也倒罷了!我爹吞下牽星山莊不假,但每年多出來的生意出息,你這貪得無厭的老東西要得還少了?”

他說到這裡,似是終於觸及心病,臉色驀地陰沉了下來,切齒冷道,“我爹死了以後,我年紀輕輕孤掌難鳴,武功沒練到家不說,朝廷那頭又襲不成爵,這沒名沒分的小侯爺當得心力交瘁……你這位好世伯,不說幫我的忙,倒三五不時來打秋風、要好處!”

他倏而走近兩步,怨毒地死死瞪住章宿,陰森森道,“好一個倉山章!你他媽的,新娶的小妾恨不得都要老子養活……老而不死的賊雜,也配張口閉口自詡世家!”

章宿發了狂一樣:“你有本事就一劍捅死我!我做了厲鬼也不會放過你!”他說著忽然嚎啕大哭,聲音淒厲如肝腸寸斷一般,“我的孩兒,我的家業啊!沈大哥,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啊!”哭到一半,他又瘋癲地哈哈大笑,“你不要高興的太早!你這種廢物點心,就算練成金蟬玉蛻功又能怎樣?韓綺可還沒有死!他說不定就藏在暗處,遲早有一天要了你的狗命!”

方天至低垂的眼睫忽而輕顫了顫。

但他沒有睜開眼來,隻是靜靜地在黑暗中思索。

這幾個跳梁小醜怎樣攀咬內鬥,方天至一概都不放在心上。他之所以奉陪到如今,隻是為了知道師叔六妙……或者說韓綺的身份和下落。章宿死到臨頭,口不擇言,已讓他知道了一絲極其重要的真相——

韓綺並非沈家滅門慘案的凶手。白玉京與海侯府之間的所謂寶藏之爭,不過是藺王孫信口開河罷了。而藺合意不但與韓綺無仇無怨,甚至極可能是他的朋友!

這個念頭甫一出現,方天至心底的諸多疑惑頓時迎刃而解。

韓綺少年得意,初履中土,若是有要事待辦,或是為了尋仇,為什麼要帶上身懷六甲的夫人?海侯府又為什麼會存有他年輕時的小像?

這或許是因為,他當年攜愛侶乘船而至,本就是來訪友的——

而他要拜訪的朋友,正是望海侯藺合意!

隻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沈家家主會因為他的緣故,而對藺合意高看一眼——

也許作為韓綺的好朋友,藺合意最清楚韓綺的底細:他坐擁白玉京的不儘財富,知曉一部絕世武功的秘籍,且因為一些方天至還不清楚的原因,這令人眼紅的一切出現了某種可趁之機,令有心人可以伺機強取豪奪!

方天至反複斟酌,隻覺得這個猜想極具可能。他甚至想到了更多,當年藺合意買船出海,帶回三船金銀珠玉……他是從什麼地方帶回了如此驚人的財富?沈家滅門案的一應凶手,為什麼各個都知道白玉京秘傳的金蟬玉蛻功?

十幾年前,沈家慘遭滅門的那個冬天,為什麼恰好有個可憐的女人拚死生下了他?而相隔不過數月,滿身是血的師叔又渾渾噩噩地上了山——又是誰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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