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1 / 2)

[綜武俠]聖僧 鼎上軟 11651 字 8個月前

第四十一章

密室中溫暖如春, 一絲微風也無。琉璃罩下的鎏銀紅燭仍靜靜地亮著。

可不知怎麼, 楚留香莫名感到一絲極度危險的氣機——仿佛韓綺周身霞羽般的光已悄然湧成一片繚繞的迷霧, 霧中則閃爍著無數道擇人欲噬的斑斕劍氣!

楚留香不由自主地瞧了一眼方天至。

他已知道單論武功, 自己絕不是韓綺的對手, 但卻不能肯定雪驚能否敵得過他?

方天至眼中的世界,與楚留香又是不一樣的。

在他眼中, 燭光即是燭光, 韓綺即是韓綺。他敏銳地甄彆著韓綺臉龐上的每一絲細微表情, 以判斷他接下來的回答究竟是真話還是謊言。與此同時,他又瞥了一眼韓綺身後那令人無法忽略的意誌光環——

那光環是淡淡的紅, 像一絲混入湖水中的血。

韓綺動怒了, 但卻並不想真的出手。

方天至心想,他自己又豈願出手呢?

四目相視間, 韓綺終於道:“你以為我殺了他?”

方天至道:“既然能出言相問,我又何必擅自以為?”

韓綺冷冷問:“就算我殺了他,你又能怎麼樣?你要殺了你的父親,替師父報仇麼?”

方天至沉著道:“我不會殺你。”

韓綺的眉眼微不可查的一展。

但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 方天至便淡淡續道:“你的事情,該讓六扇門的人去頭疼。我又豈有資格決斷你的生死?”

楚留香忽聽到這麼一句話,全神貫注下不由一怔,旋即又微微地笑了。

而韓綺仍沒有發怒, 他認真地打量著方天至,忽從鼻間輕輕哼笑起來。

滿室寂靜中,他旁若無人的笑著, 抬起膝頭的手遙遙點了點方天至,道:“我聽得出來,你這話是認真的。你很堅決,若我殺了三微,你真打算將我綁去六扇門認罪。”

方天至道:“難道我會拿這個與你開玩笑?”

韓綺卻不計較他忤逆,隻笑道:“很好。我沒有看錯你。劉邦分食老父肉,項羽兵敗歎虞姬,自古成大事者,豈有一人會為情所困!往後若我去了,白玉京就是你的。你若做了城主,也當如今時今日一樣,不論束縛你的究竟是什麼人……女人,朋友,哪怕是血肉至親,都決不能左右你的決斷!”

他這話說得出人意表,又充斥著難以言喻的蠱惑力。

楚留香忍不住瞧了眼方天至,卻見他隻是雲淡風輕的答道:“貧僧不過是個和尚。不論眼下還是往後,白玉京都同我沒有半分乾係。”

韓綺微微笑道:“你眼下這麼想,沒有關係。我尚能活個幾十年,你可以慢慢地考慮。我也可以告訴你,我沒有害死三微。他年輕時也曾是個武學奇才,但少不更事,好勇鬥狠,直到老了才終於醒悟,奈何身體卻也衰敗了。他早知自己天壽將儘,不忍見你在天生山枯禪一生,有意讓你出門曆練,見識紅塵,這才送走了你。”

他頓了一頓,道:“你走之後,那隻木匣也是他親手交給我的。”

方天至沉默著,腦海中一時是當年從鎮上回山,三微勸解他,“幼時習武,易養惡氣,學了它沒什麼用處”;一時又是臨彆前那日,三微在雨中問他,“雪驚,你喜歡做和尚嗎?”

韓綺道:“這老和尚有幾分不俗之處。他有意成全你我父子二人,不是念經念壞腦子的老禿驢,半點不通人情道理。”

方天至微微閉目,張口道:“你錯了。他不是要送我走,隻是在等我回來。”他抬起眼睫,睫下兩眸湛湛如寒珠,人則沉聲道,“所謂緣法自在,不能強求。他也非是要成全你,隻是苦海也無涯,他渡不了你,唯盼你有朝一日,終能自渡!”

方天至本還有許多話要問。

他是否真的失憶過?

他是否真的在乎過方暮的生死?

他可曾考慮過,自己可能會不幸死在山腹墓穴中,成了這出好戲中的一幕?

但此時此刻,方天至忽而間什麼也不想再問了。

韓綺隻是望著他,無動於衷道:“他渡不了我,我也無須自渡。我本不在苦海之中。”他說著,忽地微微一笑,柔聲道,“我說過的,要送你四樣生辰賀禮。”

他話音一落,跪在地上的槐序忽地膝行幾步,俯在了方天至麵前,道:“屬下槐序,見過少主人。”

方天至微微皺眉,讓過半步,不受他大禮。卻見韓綺已從袖中摸出了一杆鮮綠欲滴的玉笛,倏而如電般直擲過來。

方天至眉頭不動,信手撈住這一道鋒利的翠光。

韓綺道:“你從小就喜歡吹笛子,卻沒能用過什麼好的。這笛子還算個稀罕物件,勉強配得上你。槐序是個得用之人,我將他也送給你,從此以後,他的生死都由你來定奪。你是白玉京的少主人,蓮花玉鑰自然也是你的。可除這三樣外,我還要送你最重要的一樣賀禮。”

他頓了頓,語氣流露出三分驕傲,“你自小就不是尋常人。我教給你金蟬玉蛻功,你卻能克製住自己不去練它。這很好,半瘋半傻的師叔能真教給你什麼?你若練岔了路,不慎釀成大禍,師叔可能替你倒黴?沒有把握的事,永遠不要輕易去做,要三思而後行。”

楚留香今天已吃了數不清的驚。

他本以為再沒什麼可以擾動他了,但此刻他又是忍不住吃了一驚,不可思議道:“你告訴親兒子的秘籍,難道也是錯的?”

韓綺笑道:“我告訴他的,當然是真正的金蟬玉蛻功。但落在紙上的終究不很可靠,真正能練成它的秘密,從來隻在韓家人的口口相傳之中!”他看回方天至,道,“等你練成這武功,我便將半個白玉京都交給你。”

方天至道:“多謝好意。貧僧不會去練它,也練不成它。”

韓綺靜了靜,奇道:“你真不要?”

方天至道:“叨擾多時,貧僧幾人也該離開了。不知韓施主肯不肯放我們走?”

韓綺的目光略過方天至,滑過楚留香,最終落到了沈眠和周氏兄弟身上。他如視豬狗般瞧了他們一眼,道:“楚公子是你的朋友,自然可以離開。周家這兩個東西害過我,但我也算報過了仇。看在你的麵子上,我今日也不殺他們,就算是恩怨兩消。但是這個女人……”

他話音未落,青女忽地張口道:“放她一命。”

沈眠本癱軟在地瑟瑟發抖,此時卻猛地抬起頭來,像是不敢置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韓綺頗有興味道:“哦?放她一命?”

青女裹在霧一般的輕紗中,整個人仍不見麵貌,她隻平靜地低聲道:“她還小……還不懂事。”

韓綺道:“你知不知道,她背著你偷偷勾引我?”

青女打了個寒噤,重複道:“我不許她這麼做,可她還小……還不懂事。”

韓綺微笑道:“你不會想告訴我,她是我和你的女兒?”

青女幾乎跪不穩,仿佛被這句話突然嚇破了膽,牙齒打顫地尖聲道:“不是!她不是你的女兒!”

韓綺靜靜地俯視著她,道:“真的不是麼?”

青女道:“不是!不是!”

韓綺這才柔聲道:“很好。那她真是幸運得很。你放心,你走之後,我不會殺她的。”

青女沒有再說話。

她深深地向韓綺拜了一拜,良久才直起腰背,隔著麵紗最後看了沈眠一眼。

那麵紗朦朧得像一陣霧,又像是一場夢。

她的麵容隱在這如霧的夢中,仿佛一朵即將凋零的花。

沈眠癡癡地望著她,眼中忽而滾滾落下淚來。

但青女垂下頭,再沒有理會她。

韓綺道:“雪驚,你可以走了。如果有一天你想回來,槐序會帶你來見我。”他話音一落,手便輕輕旋了下玉席扶手旁的圓環。

密室右牆忽地緩緩開出一道暗門。

方天至回首向楚留香一望,楚留香踟躕片刻,終究帶上周氏兄弟,向韓綺道:“楚某告辭。”

韓綺微微一笑,正要點頭,卻見方天至走過身畔,將那杆玉笛放到了玉席上。

韓綺道:“你不要?”

方天至緩步向暗門走去,道:“阿彌陀佛,貧僧一身破爛,天生窮命,實在配不上這杆好笛子,請施主收回罷。”

韓綺望著他的背影,忽道:“天至。你是我的兒子,你很像我。這些年來,我陪伴你長大,時常能從你身上看到我的影子。我這一生隻有兩件後悔事,一是無意害死你母親,二是讓你一直做個和尚。你做和尚愈久,便愈不肯像我了……你愈來愈像你娘。”

方天至道:“貧僧從未見過她,又何談像她?而今所為……不過向善而已。”

韓綺道:“難道你對她也半點不想了解?”

方天至腳步微微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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