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1 / 2)

驪山腳下的造紙坊是陸嬌嬌幾個造紙工坊中最大的一個,工坊被包裹在蒼翠幽深的山林裡,有幾窩小燕子在房簷下築巢,見陌生人來幼鳥探頭啾啾叫了兩聲。

陸嬌嬌牽著扶蘇在前跨過門檻,管事兒彭順跟在後麵,

室內布置很整齊簡單,東西兩側各有一張桌子,靠北的牆邊放著一排木製櫃子。

彭順在角落取東西。

扶蘇不知道陸嬌嬌說的新紙是什麼樣的東西,自從秦國開始造紙,紙開始銷售六國,番邦也有人不遠萬裡來秦國買紙。

普通的紙價格雖然不算便宜但家境比較好的人還是能用得起的,頂級的好紙幾乎可以算是奢侈品。

不知道這次的新紙是什麼樣子,他覺得應該特殊一點,更好一些或者有些不一樣的花樣。

扶蘇從小就常常去太後的林光宮,小孩子好奇心重,太後宮裡總有一些新奇的東西,農人用的工具、宮外流行的小玩具、甚至還有水車打穀機的小模型。

而且太後脾氣很好,從來不介意他看那些東西,還說如果喜歡可以拿回去玩。

有一次他拿回去一個龍骨水車的模型,拆成一片一片的,然後忘記怎麼安的,那天父親過來,扶蘇至今還記得父親那時候的眼神,然後高大的父親坐在自己對麵,一言不發地將龍骨水車裝好了。

他說:“下次小心點。”

莫名的,扶蘇覺得父親態度有點奇怪,即使到現在他也理解不了成年人過於複雜內斂的情緒。

林光宮裡有一隻盒子,裡麵裝著尺寸相同質地不同各種各樣的紙,每一張的左側都寫著日期、工廠、負責人的名字。

太後曾抱著扶蘇對他說:“這幾年工廠造出來的紙都在這裡,扶蘇看看。”

他記得那天太後纖麗柔軟的手指在每一張紙上拂過,力道溫柔,像對待一個幼小的孩子。

這些紙,有好有壞,太後都很愛惜。

扶蘇從沒有浪費過紙張。

漸漸長大,他也了解了一些事情,秦國的紙走俏諸國,最好的紙價比布帛。

這些年王室光是靠紙就積攢下了一大筆財富,更不要說另外還有玻璃、農具等物品。

彭順捧著托盤過來,扶蘇抬頭就看到了裡麵的東西,是一疊切成長方形的紙,兩寸厚的一摞整整齊齊疊在上麵,不是純白質地,而是微微發灰色顏色,讓他聯想到了燒落的草木灰和經年浸泡在水裡的灰色石頭。

看上去似乎不是好紙……

扶蘇有點奇怪地看著彭順將東西放下,這人格外沉悶,一句話也沒多說,像個影子一樣站在一邊。

陸嬌嬌撚起一張紙,扶蘇看見紙的側邊,果然很薄,就像是樹葉一樣。

扶蘇見過的紙無不是越厚越好,顏色越是純白均勻就越好,他從未見過這樣顏色的紙。

但是祖母看上去似乎很滿意的樣子,她開始的時候眼睛會發光,像小孩子一樣,扶蘇生活在成年人居多的王宮裡,早就留意到很少有人擁有祖母一樣的眼睛,父親的眼睛形狀有點像祖母,但是他的眼神卻不像,而且不像任何人,特彆到像另一種生物。

對這樣的父親,扶蘇幼小的心裡隱約有幾分連他自己都理解不了的懼怕,但又因為血緣關係和父親的疼愛親近而產生的信任,所以他在嬴政麵前總是乖巧懂事,避免露出調皮的一麵。

父親住在另一座宮殿,不和母親住在一起,也不和祖母住在一起,他每次來看扶蘇都從很遠的地方過來,每一次,扶蘇都認真的看著對方的攆架離開。

宮裝整齊的內侍和宮女常常讓他想到飄揚的巾帶,而父親,他有巍峨厚重的氣勢。

祖母不像他一樣對父親乖巧順從,她會理所當然的吩咐父親乾活,是一種和命令內侍與宮女不同的自然輕鬆,祖母畫畫的時候會讓父親幫忙遞顏料,然後她站在做好的畫前笑著說:“畫的不錯吧,要不要提首詩?”

父親自然而然地接過毛筆寫詩。

父親的眼神從未出現過祖母眼睛裡那種光亮,但當他認真的時候會流露出另一種東西,靜謐的,像盛夏草木鋪開的陰影,長久對父親隱約畏懼的扶蘇能感受到另一種更隱晦的東西,那一刻,父親是無害的。

扶蘇望向祖母,她雙手拉著紙的兩側正對光線,稀薄的光線落在臉上,照亮了她柔和的笑意,他追尋著那雙閃閃發亮的眼睛。

“扶蘇,拿筆。”

扶蘇拿起桌上的毛筆,點了墨遞給陸嬌嬌,她提筆寫下一行小字。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然後拿下紙看看下麵的,又翻過寫字紙的正麵看背麵。

第二張紙乾乾淨淨,紙背後不透。

她看上去很開心,她開心和滿意的時候情緒都是顯而易見的,就算是一個孩子也可以讀懂。

陸嬌嬌說:“這次的紙很好,加大生產吧,辛苦你了,彭順,獎金下個月一起發。”

“諾。”

扶蘇看向這個格外不善言辭的管事人,他很少見到這麼木訥的人,從他們進來,彭順就幾乎沒有開過口,現在看上去也不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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