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遠剛聽她說完這句話,就轉身從椅背上撈起自己的外套大衣,穩穩套上。
陶大爺臉上露出點失望的樣子:“唉,鬥不成地主了。”他眉毛抖了抖,問穀妙語,“工地現場遠不遠啊?”
穀妙語回他:“在北五環。”
陶大爺眼珠滴溜溜一轉:“喲,那可挺遠的呢。著急嗎?”
穀妙語:“挺急的。”
陶大爺眼珠又是滴溜溜一轉:“事兒挺急的,離著有點遠,哎喲,可我這邊不太好打車啊!”
穀妙語:“沒事大爺,我們倆坐地鐵過去可以的。”
陶大爺衝她擠眉弄眼,示意她彆說話。
然後他把音量抬高,把頭調撥到衝著陶星宇的方向,又重複了一遍:“事兒挺急的,離著有點遠,這裡不太好打車啊!”
陶星宇歎了口氣,放下勺子,從桌上拿起餐巾紙壓壓了嘴角。
他把用過的紙巾疊好,放回桌麵上,抬頭,看著穀妙語,說:“我開車帶你們一段吧。”
*
邵遠聽到陶星宇說開車帶他們一段,一句已經頂到嗓子眼的話慢慢落回了肚子裡。
他就晚了一秒鐘。
他轉頭看向穀妙語。
她一臉求之不得的欣喜。
邵遠想,好了,他落回肚子那句話應該是派不上用武之地了。
他等著她在下一秒開口答應陶星宇的友情幫助。他會在她上了陶星宇的車以後說自己還有事,讓他們先去北五環的小區,他隨後就到。
君子有成人之美,他會幫小姐姐製造她想要的她和陶星宇之間的二人世界。
下一秒他聽到穀妙語開口了。
“謝謝陶老師!”她的聲音是受寵若驚的。
但頓了頓後,她又說:“不過沒關係的陶老師,我們坐地鐵過去很便利,您公司和我們要去的地方完全是兩個方向,就不折騰您了。”
他怎麼也沒想到她能給出一個這麼大轉折的回答。而且她居然沒有結巴。
他發現凡是和工作有關的事情,她麵對陶星宇的時候,講話都不會結巴。
還是蠻有職業素養的小姐姐。
因為這轉折實在叫他意外,他轉頭看向她。
她細膩的肌膚簡直白皙得發光。那副毛孔都看不見的麵孔上,所有情緒一覽無遺。並沒有欲擒故縱,也沒有虛實試探。她是真心地在感謝以及拒絕著陶星宇的幫助。
他又轉頭看向陶星宇。
陶大設計師應該沒怎麼被人拒絕過,他眼底眉梢有藏不住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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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陶大爺家裡出來,穀妙語掏出手機準備叫車。
邵遠問她:“不是坐地鐵嗎?”
穀妙語低著頭在手機上一邊找車一邊說:“那麼說是權宜之計,萬一我說我倆打車,陶大爺一定會說,嗨,打什麼車啊,都是吃汽油的四個輪子,叫陶星宇送你們多好啊!”
她學陶大爺的語氣學得惟妙惟肖,邵遠忍不住彎嘴角。
他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穀妙語:“你怎麼沒答應陶星宇呢?我以為他送我們你會求之不得。”
穀妙語抬了抬頭,看向邵遠,一臉的認真:“太容易得到了,以後會不好好珍惜的。”
邵遠怔了怔,開始快速分析這句沒主語的話到底是什麼內涵。
“你是覺得陶星宇剛剛對你的示好,你如果輕易答應了,會讓他覺得你很容易得到,以後會不珍惜你?”
穀妙語左右一擺頭:“不,應該反過來理解:他對我示好來得太快,我怕得到他太容易,將來我會不珍惜他。”
邵遠:“……”
所以說,女人心,海底針,這句話真是亙古真理。
穀妙語又埋頭去找車。事實再一次證明,滿嘴跑火車的陶老頭,其實說的每一句聽起來像假話的話都是真話。這裡的確難叫車。
她有點發愁,對邵遠說:“要不咱倆走個一千五百米,去坐地鐵吧。”
她說完拔腳先帶路。
邵遠沒有動腳。甚至在穀妙語和他擦肩過的時候,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那場景忽然就特彆像韓劇裡麵的唯美畫麵——一個姑娘要走,她的歐巴很霸道總裁地拉住她的胳膊說卡幾馬。
但穀妙語一張嘴就破壞了那種唯美。
“你拉我,要乾啥?”
“……”
邵遠鬆開穀妙語,說:“我剛才在屋裡就想跟你說一句話了,沒來得及。”
穀妙語:“?”
邵遠:“我今天開車來的。”
穀妙語:“……哦。”頓了頓,她吼,“那你還跟我在這磨嘰這麼半天?!”隨後她又發出一個疑問,“哎,你不是還上學呢嗎,就有車了?”
邵遠告訴她:“借的。”
昨晚知道今早要來陶大爺家吃早餐,他特意回家一趟跟母親借了輛車。
母親問他要乾什麼,他當著母親的麵第一次撒了謊。
他說給他們老師幫個忙,去機場取個加急快件。
母親信了他。
“你怎麼想起借車來了?”穀妙語在問他。
“走路,累。”他簡潔到極致地說。
穀妙語給他翻個白眼。
“你還真是個少爺喲。”
邵遠笑一笑。
上次從陶大爺家離開,他和穀妙語一起擠地鐵,穀妙語吊在地鐵的拉環上,半睡半醒地晃悠來晃悠去,一臉的疲憊樣兒,兩隻腳倒來倒去地抬起放下,以緩解被累到的後腳跟。
其實剛剛那句簡潔到極致的話完整地說出來,應該是這樣的:走路的話,你會累。
*
穀妙語上了邵遠開來的車。
車標是大眾的。
上了車,穀妙語覺得座椅感覺非常不錯。
邵遠不知道從哪裡掏出個蘋果來,遞給她。
穀妙語一邊接一邊問:“又順路買的?”
邵遠嗯了一聲。
穀妙語笑:“你每次一個一個的買啊?賣蘋果的得多煩你!”
邵遠趁著轉頭看車外撇嘴笑了下。
“你這台大眾車還真不錯,坐著舒服。”穀妙語一邊吃蘋果一邊說,“車型和高爾夫好像差不多,就是更寬了一點,另外比高爾夫多了一個三廂的車屁股。”
邵遠嘴角動了動,想說點什麼,但忍住了。他把車子打著了火,開了出去。
穀妙語:“很穩呀。這車是什麼型號的?”
邵遠回答她:“輝騰。”
穀妙語哦了一聲,認真點評:“感覺有點耳熟,不過輝騰這名字樸素了一點,沒有高爾夫這個外國氣質的名字洋氣。”
邵遠扭頭看了她一眼,又把視線擺正看路。
“你是不是,對車沒有什麼研究?”邵遠斟酌著,這麼問了穀妙語一句。
“我知道奔馳寶馬賓利,算有研究嗎?”
邵遠彆過臉悄悄笑了一下。
“算。”他彆回臉,看著前麵的路說。
穀妙語察覺到了什麼:“不對,你剛才偷笑了,我是不是又鬨了什麼笑話了?”
邵遠飛快笑了一下又抿平嘴角,他轉頭看了穀妙語一眼,似乎是想要讓她明白,他接下來儘管不會看著她,但他看向前方的路時講的話也是對她說的。
“小姐姐,給你個建議,如果你打算做大自己的事業,你應該學會看車,學會看各種車的牌子、型號、中低高配等。這樣你就可以通過車子初步判斷你的客戶是屬於哪個收入群體的,你麵對他時應該和他談多少錢的合作。”
穀妙語覺得邵遠說得非常有道理。
“我其實之前就是按照你說的這個做的,我看見客戶開大奔來的,就給他推薦中高檔的裝修,看見開奧拓來的,就儘量幫他壓縮裝修成本。”
邵遠說:“可你隻認識大奔寶馬賓利不太夠,遇到一輛你錯誤估計的車,你可能就會錯誤定位一個客戶。”
“嗯。”穀妙語覺得邵遠這話很有道理。隨後她反應過來了什麼,不著痕跡地低頭用手機搜索關鍵字輝騰。一搜她嚇了一跳,她再次意識到貧窮又限製了她的想象力——她沒想到長這麼不起眼的、就比高爾夫寬了點多了個三廂車屁股的一台車,價格居然要一二百萬。
她看到網上有人在說,輝騰的很多器件材料和賓利都是相同的,隻不過組裝好出廠的時候一個掛上了上下W的牌子,一個讓B長上了兩隻翅膀。
她咂舌:“好吧,我給輝騰道歉,是我狗眼看車低了,原來這車跟賓利是同一條生產線同一個母親大人!”她轉了個念,問邵遠,“這麼貴的車——嗯……雖然它看起來不太起眼吧,但它真是打我臉的貴——這台貴貴的車,車主很大方啊,就這麼輕易借給你開了,所以你跟車主關係很鐵吧?”
邵遠想了下,說:“還好。”
穀妙語又低下頭鼓搗手機。
這回她在搜索:什麼樣的人開輝騰?
她好奇同等價位,為什車主不買讓人一眼就判斷得出他身價的奔馳寶馬賓利,而要買一輛這麼低調不起眼的車。
網上有一條回答是這樣的:
——一般選擇開輝騰的人,性格往往是低調和孤傲的,也是很有點個性的。這樣的人有時不太是個容易取悅和相處的人。
“借你車的朋友,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好相處嗎?”穀妙語有點好奇,網上的評價有沒有一點準頭。
邵遠想了想,說:“她從不與人吵架,也從不嚴厲地訓斥誰,但她身邊人人都敬畏她怕她。她是個不怒而威的人。”
穀妙語想,前半句聽起來好像挺好相處的,但後半句聽起來又有點像她上學時的教導主任。
這回輪到邵遠問她問題。
“北五環那邊怎麼了?”
穀妙語說:“高哥樓下的鄰居裝修的時候起幺蛾子,影響到了高哥家,兩家吵起來了,據說場麵一度很難控製。現在高哥家不得不停工了。具體情況還得等我們到了現場才能清楚。”
邵遠穩穩打著方向盤,說:“等下如果場麵還會難控製,你彆往前衝。”
他踩了腳油門,說:
“你站到我後麵,有事的話我來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