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遠的臉一瞬間徹底白透了。
“上午你在我母親的辦公室?”他反應很快,哪怕在驚懼中。
“是的,上午你在,我怎麼能想不到呢?傷人不用刀,那是我母親最擅長的手段啊。”
***
邵遠從驚懼心慌中很快冷靜下來。
他企圖對穀妙語解釋:“小姐姐,你聽我說,我不是真的不敢在我母親麵前承認我喜歡你,我隻是怕我承認了,我母親會想儘辦法打壓你……以及穀伯伯穀伯母。我想和你私下談戀愛,也並不是羞於覺得你的家庭條件差,我隻是想,戀愛是我們兩個人的事,和我父母沒關係,我們私下裡談就好了,彆去管我的父母。等我留學回來有了自己的事業,你也有你的成就,到那時我父母就不會再反對我們了!”
穀妙語不由又笑了,她笑得眼淚都快溢出來。
“戀愛怎麼可能隻是兩個人的事呢?如果想簡單的戀一戀,過過癮,以後的事以後再說,這樣的戀愛當然了,隻是兩個人的事。但這其實不叫戀愛,這叫玩一玩。邵遠,你是要和我玩一玩嗎?”
邵遠用力搖頭,滿臉焦灼。
“當然不是,我……”他在焦灼中一下找到了自己心意的終點,“我是要和你結婚的!”
“結婚?”穀妙語重複這兩個字的時候鼻子都在發酸,“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怎麼可能隻是兩個人的事?這是兩個家庭的事啊。而你的家庭那麼瞧不起我的家庭,需要你紆尊降貴和我私下戀愛來做折中,邵遠你說,這樣的戀愛又何必呢?”
她看著邵遠,笑出了一副空茫的樣子。
“邵遠啊,我不覺得我和我的父母低人一等,我不會接受私下戀愛這種事。我們,就停在這裡吧。”
她轉身要走。
邵遠急忙拉住她。蘋果從他手裡跌落到地上,磕磕碰碰滾到牆角。
穀妙語回頭看到邵遠的表情時,她很後悔自己回頭看了這一眼。
這叫她足以心痛的一眼。
他滿臉都是慌,滿眼都是疼,眼眶紅了,聲音抖了。
他拉著她說:“好,你不想私下談,就不私下談,我去和我母親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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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遠直接上樓衝進了董事長辦公室。他從來也沒有這樣衝動過。
馬助理跟進來問他:“邵遠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董事長她不在,你有事就跟我說吧!”
邵遠環視辦公室,好像馬助理會騙他一樣。在目所能及的範圍內確實沒看到母親的身影,他相信了馬助理的話。
“我母親去哪裡了?”他問馬助理。
“她說回家一趟,看一下你父親。”
馬助理剛說完這句話,邵遠就轉身跑了出去。
馬助理拿出手機打電話給董蘭報備。
“董事長,邵遠剛剛衝進來找您,他看起來有點不對勁。他現在應該是回家去找您了……”
***
邵遠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家。
父母都在。他進屋時,父親坐在沙發上,母親正在和保姆阿姨一起幫父親掖蓋在身上的薄毯子。
他的突然出現並沒有讓母親表現出意外。他馬上就想到,應該是馬助理已經提前通風報信。
有時候他真的很佩服母親,能培養出忠犬一般的馬助理。
他對母親說,他有話想說。
母親溫柔卻威嚴地嗬止了他。
“等會我們出去說,你爸現在要看午間新聞了。”
邵遠卻不敢等,他怕一等就失去了挑明一切的勇氣。
他悲哀地明白,他在母親麵前的勇敢,也不過是憑著一股衝動。
父親忽然關掉了電視,扭頭看他。
“你有什麼事,說吧。”
董蘭兩邊攔著:“老邵,你彆操心,沒什麼事。邵遠,你跟我出來。”
邵海波卻一拍沙發扶手:“還沒什麼事嗎?他騙我們想買房子做投資,結果是給一個比他大三歲的女人充裝修業績,他都快不知道自己在乾什麼了,這還叫沒什麼事嗎?!你彆否認,我問過小馬,他已經都告訴我了!”
邵遠心裡猛地一沉。父親知道了。
他有一瞬的害怕,但馬上鎮定下來。最壞的情況也不過如此了,已經不能更壞,那又何必怕。
“你有什麼話,當著我和你媽的麵,說吧。”邵海波嚴厲開口。
保姆阿姨退了出去,董蘭對邵遠使眼色,要他不該說的彆說。
邵遠憑著那股沒散的衝動,開了口。
“媽,對不起,我上午對您撒謊了。您問我喜歡穀妙語嗎?我上午告訴您,我不喜歡她,其實我是在撒謊。”他看看董蘭,再看看邵海波,“爸,媽,我喜歡穀妙語,我想和她在一起。”
他看到董蘭的表情從不可置信到憤怒到悲哀到傷心。她不信她養的兒子真的能叛逆到這樣當麵忤逆父母的程度,她為此感到憤怒,進而為了兒大不由父母又感到了悲哀和傷心。
邵海波一臉暴怒:“放肆!誰教的你這樣對待父母的?你的禮義廉恥呢,都學到哪裡去了?!”
邵海波的嘴唇發紫,大口喘氣。董蘭怕他心臟犯病,趕緊去撫他胸口。
“老邵,你彆激動,我們好好跟他說,他會聽的!”
安撫過丈夫,董蘭站起來,走到邵遠麵前,眼神裡有警告的意味,對他說:“邵遠,你爸身體不好,你要懂事,彆氣他。那個穀妙語和你不合適,我們不會同意你和她在一起的。”
邵遠看看父親的臉,又看看母親的臉。
他一直都是他們眼中聽話的孩子,他一直都在為了聽父母的話而活。可這一回,他想為自己活一次。
他堅持:“媽,穀妙語她是個好女孩,我喜歡她,我想和她在一起。”
邵海波一聲暴怒地低吼:“你敢!”
董蘭變了臉色:“邵遠,你懂點事,你想把你爸氣犯病才滿意嗎?”
邵遠身體裡的倔強卻被父親的暴戾反對激發了出來。
“媽,這回就讓我不懂事一次吧!這輩子除了她,我誰都不會娶!”
邵海波聽了他的話,暴怒不已,想吼卻一口氣梗在心口吼不住,氣短得直喘粗氣。董蘭看到他的樣子著了急:“邵遠,你給我閉嘴!”
邵遠連忙去扶邵海波,給他撫胸口,邵海波卻一把推開他。
“你……你說,你……你跟那個女人,斷……不斷!”邵海波指著邵遠的鼻尖,氣喘地質問。
邵遠倔強地站在那,不給邵海波想要的答複。
董蘭在一幫催促他:“邵遠,回答爸爸,回答啊,你想看他死嗎?!”
邵遠咬咬牙根,說了話。
“我喜歡她,我想和她在一起!”
“你……你要和她在一起,就……就彆說是我和你媽的兒子!”邵海波發了狠話。
邵遠雙手握拳,發了倔:“好!”
話音剛落,他臉上落下了董蘭的一巴掌。
這一巴掌打得又急又用力,把邵遠的臉都扇歪了過去。
他偏著頭感受著臉上的火辣。有一瞬他居然想起以前穀妙語給他講她小時候挨揍的情形。那時候看她講得眉飛色舞的,講得他都對挨揍有了那麼點向往的感覺。(26)
現在他也挨過父母的打了。可這感覺一點都不美好,一點也不值得向往。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被撕裂了。親情和愛情向兩邊拉扯著他,似乎隻要他再掙紮一下,就會被一撕兩半。
他把被打偏的頭轉正,看到了母親眼底的心疼和怒他不爭的淚水。
“你這孩子,吃錯藥了嗎?突然變得這麼不懂事!不做我們的兒子,怎麼,要和我們斷絕父子關係?!”
她前所未有地聲色俱厲:“你以為你憑什麼讓穀妙語看上你的?這都是我們給你的,是我和你爸給你的!你不是生在這個家,不是良好的環境培養出你的品貌氣質,你沒有能力買房子給她裝修,你能讓她對你另眼相看?你以為你為什麼招人愛?這是你爸和我給你的!是你優越的家庭環境賦予你的光環!如果沒有我們,如果你不是我們的兒子,你什麼都不是!”
聽著董蘭發了狠的話,邵遠笑了:“爸,媽,對不起,這次我想自己做決定。總有一天你們會知道,穀妙語是個好女孩,也總有一天你們會知道,我能靠我自己能力的光環,讓我和她都得到你們的承認!”
他說完轉身跑出家門。他沒聽到母親在他身後叫他名字叫劈了嗓子,沒聽到母親暴怒中撈起電話告訴助理:辭掉穀妙語,立刻!和同行業其他公司打招呼,彆給她工作!
他隻顧著跑去找他的小姐姐,想去告訴她,他敢為她做任何事,敢讓全世界任何人都知道,他喜歡她。
*******
穀妙語和邵遠見完麵回到辦公室。
她極力克製著自己,不要在上班時間去想私事,不要難過,不要胸口痛,不要分神,好好畫圖好好工作。
可是腦子就是不聽理智的使喚,它不肯清醒,又暈又懵,企圖用神誌不清抵抗著心口的疼痛。
駱峰桌上的電話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她朦朦朧朧地聽到駱峰接了電話後沒講兩句就開始吵架。
她極力喚醒知覺,聽到駱峰在說:“憑什麼炒掉穀妙語?她工作沒有任何過失,工作能力又強,有什麼理由炒掉她?……劉總,當初硬招她來的是你,現在說炒就炒的還是你,不講道理的是你吧?我不管,想炒掉穀妙語,你最好連著我一起炒掉!”
駱峰掛了電話。
小亞起身到他辦公桌前,小心地問:“頭兒……怎、怎麼了啊?”
駱峰沒回她,看向門口。人力主管正一臉為難地站在那。他衝駱峰招手,示意駱峰進一步說話。
駱峰拒絕了他:“劉總,有話進來當著穀妙語的麵說吧。”
劉總開始是一臉為難,後來自己也氣了:“又不是我下的決定,卻叫我背了你這一身怨氣黑鍋!”
他也豁出去了,走進辦公室,走到駱峰辦公桌前。路過穀妙語時他順便看了穀妙語一眼,眼裡情緒是不解惋惜和同情的混合物。
他對駱峰說:“辭掉小穀這決定是董事長親自下的。”
其他同事們聽到這話都暗暗咂舌。仿佛得不到董事長親自的表彰,但能得到她親自的辭退,這也是一種很與眾不同惹眼。
駱峰冷冰冰地告訴人力主管:“劉總,麻煩你跟董事長說一聲,她是我徒弟,辭她就連著我一塊辭好了。”
穀妙語趕緊說:“師父,你彆這樣!”
駱峰卻告訴她:“你不用說話,不用表態,閉嘴待著就行了。”
劉總一臉為難,駱峰毫不退讓。劉總拗不過,最終打了電話。
董蘭因為發怒而變大的音量透過劉總的手機聽筒傳出來:“駱峰在威脅我嗎?她穀妙語可真有本事,能叫一個又一個男人萬死不辭地為她出頭!好啊,那就連著駱峰一起辭掉吧!現在就讓他們搬東西走,你親自看著,公司的一隻筆都彆叫他們順走!”董蘭怒到了極點,連優雅的品格都不再保有。
劉總掛斷電話,一臉便秘的表情,看向駱峰:“你說你這又是何必啊!”
穀妙語著急,也說:“師父,你何必……”被我連累。
但她沒說完,駱峰已經打斷她:“閉嘴!”他轉頭麵向劉總時,是一臉的冷淡平靜,“麻煩劉總幫我拿兩個紙箱,我一個穀妙語一個。”
小亞一拍桌子:“頭兒!你去哪我去哪!劉總,麻煩三個紙箱,我也不乾了!”她轉頭對穀妙語又說,“你不用感動,我不是因為你,你聽頭兒的話,請保持閉嘴!”
她話音剛落,金晶也一拍桌站起來:“小亞去哪我去哪!劉總,麻煩四個紙箱謝謝!”她也轉頭對穀妙語說,“不用感動,我是為了小亞,請繼續保持閉嘴!”
穀妙語轉頭看駱峰,想從源頭勸住“不乾了”這條辭職鏈。
駱峰看著她,明明白白地說:“記得我中午說的話嗎?記得就閉嘴。”
穀妙語眼底一熱。她使勁地吸了下鼻子。
她記得。
駱峰說,董事長再難為你,我給你出頭。
*******
邵遠算著時間,趕到穀妙語家樓下。
他給穀妙語打電話,祈求她下樓來。
穀妙語答應了。
等待的過程中,頭頂樹上掉下一片葉子。葉片金黃,無根地搖曳著落在地上。
邵遠意識到,秋天是真的來了,這個適合離彆的季節。
穀妙語從樓洞裡打開門禁走出來。她臉上的表情是透著決然的一種冷淡。
邵遠看著那表情,心一慌,迎上去,趕緊說:“我對我父母攤牌了,我告訴他們我喜歡你!我錄了音,我放給你聽!”
——你有什麼話,當著我和你媽的麵,說吧。
——媽,對不起,我上午對您撒謊了。您問我喜歡穀妙語嗎?我上午告訴您,我不喜歡她,其實不是這樣的。爸,媽,我喜歡穀妙語,我想和她在一起。
他掐頭去尾放了父親和他的兩句對話,沒放後麵那些爭執和響在他臉上的那一耳光。他不要她背負愧疚和擔心。
穀妙語垂著眼,睫毛在輕輕地顫。
他真的說了。
“你說了喜歡我以後,很慘吧?你媽打你耳光了吧?”確保能遮住眼底所有柔情後,她抬起眼,看著邵遠,“你的臉腫了。”
邵遠怔了下,抬手摸摸臉頰。他怎麼忘了這個。
穀妙語看著他,說:“邵遠啊,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歡我,我猜你今天也和你父母不惜以脫離關係相博。可是那是你的父母,你真的能跟他們脫離關係嗎?你做了如此大的犧牲跟我在一起,這份壓力,我扛不起。說到底,是我們兩家之間的差異太大了,而你,你還沒有能力調和這個差異。我可以不在乎彆人說我和你在一起是攀龍附鳳,可我的父母呢?因為我而連累他們也被指手畫腳,這我也能不在乎嗎?我可以誠實地告訴你,沒錯我也喜歡你,但我對你的喜歡不足以強烈到能夠放下尊嚴。”
她看著他的眼睛,一笑:“所以,邵遠啊,不如……放棄吧。”
邵遠的眼眶一下就紅了。
他的手機忽然響起來,震斷了他的傷心。他接起電話,母親用一種痛徹心扉的聲音語調告訴他:他終於把他父親氣得犯了病,現在正在ICU裡搶救,他滿意了嗎?還要和那個禍害人的女人在一起嗎?
董蘭的兩句質問結束,通話被戛然掛斷。
邵遠握著手機愣在那。
穀妙語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的六神無主。她心裡發疼,為他也為他的糾結。
她告訴邵遠:“快去醫院吧,你父親沒事你才有精力去想喜歡我的事。萬一你父親有事,我總有一天會在你心裡變成罪人。”
她最後對邵遠說:“你快走了吧?你走那天我就不去送你了,提前祝你一切安好吧。”
穀妙語轉身走進樓洞。她努力克製著自己,不叫邵遠看出她其實渾身都在難過得發抖,連牙齒都在打寒顫。
進了樓道關了門,她一下卸了力。她軟軟地靠在門上,透過一小方玻璃向外看。
邵遠的身體彎出了一個極度難過的弧度。他彎著腰捶著胸口,大口喘氣。
而後他做了決定。
他打電話給他的母親,問清父親住院的地址。
他深深地望了一眼樓道口,轉身離開。
穀妙語看著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
她軟軟地蹲下去。
地上馬上濕了一個圈又一個圈。
她很久沒有哭過了,不管多難過,她都能把眼淚從眼眶中忍回去。
可是今天她的淚說什麼都忍不回去,一滴一滴地滾出眼眶,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
她哭的一點聲息都沒有,全世界都在她的眼淚裡失了聲色。
*******
邵遠站在首都機場,準備過安檢。
父母都來送他了。父親在ICU裡住了一個星期轉到了普通病房,今天和大夫請了半天假,專程來機場送他。
他其實有種感覺,父親可能不需要住一個星期的ICU的。
他站在機場裡到處環顧。
母親問他在找什麼。他說沒什麼。
雖然知道她不會來送他,可他還是忍不住仿佛她會給他驚喜一樣地到處環顧。
該過安檢了。和父母道彆時,他冷靜至極地說了一番話。
他說,爸,我很在意您和您的身體,所以當您以身體做要挾時,我不得不屈服。其實說到底還是我不夠強大,才能讓您和母親按照你們的喜好厭惡來塑型我的人生。而我的不強大源自於我對你們的依賴、對你們給我的好條件、好環境的依賴。我決定我出國留學期間,不會再用你們的錢和人脈,我會靠我自己做出成績給你們看的。當我足夠強大地歸來時,你們再也不能憑你們的認知標準和喜好左右我的人生。那時我要放肆地去喜歡我所喜歡的那個人。
他說完這番話,親親坐在輪椅上父親的額頭,又擁抱了母親一下,轉身大踏步地走開。
他到了二十二歲這一年,才邁開了這獨立孤勇的第一步。
***
過了安檢,候機時,他忍不住掏出手機給穀妙語發信息。
他說,小姐姐,我要走了。你還記得那個五年之約嗎?
穀妙語很快回複他:不記得了。
他苦笑一下。她一定記得的。他們說好的,五年後,他爬到資本圈的金字塔尖,到那時他幫她成為行業先鋒。
他又發信息給她:我會一直記得的。我不能自私地求你等我五年,但我自己會記得守護好我們的五年之約。
穀妙語隔了一會才回複他:照顧好自己。
他笑了。
這回他發了條語音信息。
他說:小姐姐啊。
穀妙語回了兩個字:什麼?
他又發了條語音過去:
真的,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