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平安不知道該怎麼走,隻能跟著老李頭踩著磚頭往工地深處一步步的挪,老李頭提醒他戴上安全帽,這裡是工地,保不齊上麵落個磚頭或者螺栓,不戴安全帽的話腦袋就開瓢了。
“老李,趙老板不是乾雜活的麼,怎麼也乾建築?”傅平安邊走邊問。
老李頭說:“老板的事兒,咱不清楚,有錢就乾唄,乾啥不是乾。”
傅平安說:“能學技術麼,我想學水電安裝。”
老李頭說:“工地上能學的技術太多了,水電是一塊兒,開塔吊那也是技術活兒,要是會開挖機,那就厲害大了,一個月怎麼不能糊弄大幾千塊。”
傅平安開始浮想聯翩,自己掌握了技術,拉上一支隊伍乾建築,也許十年後就是李建民這樣的身家。
好不容易來到他們承包的樓宇,原來趙老板有個弟弟也是乾建築的,兩兄弟之間經常互相借用人手,現在小趙老板缺人,大趙老板就把手底下沒活兒的幾個人派過來幫忙了,傅平安注意到,這是弗洛倫薩花園的四十三號樓。
正是中午開飯的時間,每個工程隊都自己開火,選一間毛坯樓房作為廚房,大鍋大灶,用煤氣罐燒火做飯,菜用臉盆裝,品種單一,白菜粉條加一些大肥肉片,再來一籮筐自己蒸的饅頭,比外麵賣的塊頭大很多,而
且瓷實,以傅平安的飯量,一塊就夠,他跟著大夥兒一起吃飯,學著旁人的樣子圍著菜盆蹲下,一手拿筷子一手拿饅頭,七八個漢子吃一盆菜,動作儘量要快,不然沒得吃,不到五分鐘時間,一盆菜風卷殘雲一般啥也不剩了,夥夫再往裡麵倒點開水,這些刷鍋水就是一道湯。
傅平安長這麼大沒吃過這麼難吃的飯,菜裡幾乎沒怎麼放油,白森森的大肥肉無法下咽,唯一的長處是饅頭蒸的確實很棒,他吃的艱難,彆人卻狼吞虎咽,而且飯量極大,連瘦小的老李頭都能吃兩個饅頭。
總算是湊合完了這頓飯,沒有午休的概念,工友們接著開乾,傅平安不會技術,隻能當小工出苦力,就是把磚頭堆在小車裡推到升降機上,運到正在建造的樓麵上給砌磚的大工們使用,在熱火朝天的工地上,他大開眼界,那些大工們的砌磚技術已經達到了藝術的水準。
首先是扔磚頭,扔的人和接的人極有默契,一拋一接,行雲流水一般,砌磚的速度更是驚人,一把瓦刀,一個灰桶,遇到轉角或者整塊轉鋪不滿的情況,工人就用瓦刀將磚頭敲成合適的形狀,抹一把水泥砂漿,鋪上磚頭,敲上兩下,橫平豎直,歎為觀止。
如果沒有昨夜父親那番話,傅平安可能一秒鐘都撐不下來,他現在並不是把搬磚當成自己的工作和前途,而是體驗人生和掙錢的手段,這樣一想心態就截然不同,不但不嫌棄,還乾的很起勁,老李頭雖然年紀大,但沒有技術,也算是小工序列,他就比較聰明,時不時找個地方蹲著抽一支煙,把活兒丟給傅平安一個人乾。
年輕人體力好,傅平安一直乾到傍晚,他尋思該下班了吧,但是卻發現在工地上是沒有下班這個概念的,天黑了就挑燈夜戰,沒有人抱怨,沒有人早退,每個人都像勤勞的工蟻一般乾著手頭的活兒,根本不需要工頭催促監督。
傅平安終於明白為什麼農民工的工資這麼高了,這是有原因的,白領們朝九晚五,一周雙休,加班還有三倍的薪酬,而農民工完全是另一種勞動模式,沒有雙休,沒有嚴格的上下班時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日落時候也要接著乾,這樣辛苦掙來的五六千月薪,其實一點也不高。
收工之後,繼續晚飯,依然是白菜粉條燉豬肉加大饅頭,這回連傅平安都吃了三個大饅頭,他知道為什麼工友們的食量這麼大了,長時間高強度的體力勞動之後,沒有蛋白質補充能量,就隻能用大量的碳水化合物代替,就像非洲草原上的獅子捕獵一次可以管三天,而羚羊就得時刻不停的吃草一樣。
吃完之後就是自由時間,年紀大的不愛動的就躺在宿舍裡聽收音機,打牌吹牛,年輕的按捺不住躁動的心,就去工地附近的小錄像廳看帶色的錄像,或者找個便宜的洗頭房釋放一下饑渴,傅平安看到了工友們的宿舍,也設在毛坯房裡,草苫子加涼席,一床臟兮兮的被子,就是宿舍的全部,燒水用熱得快,反正用電不要錢,洗澡更嚇人,用一個鋸開頂的汽油桶裝滿水,把通了電的鋼鋸條放在水裡當大功率熱得快使用,看的傅平安心驚肉跳,這裡的一切違背了他從小接受的
所有安全教育。
因為傅平安在工地沒有鋪位,他隻能回家睡覺,臨走前老李頭拿了一支刷子蘸著油漆在安全帽上寫下“平安”兩個字,說這是你的帽子,一定要保管好,工地上丟安全帽是常事兒,丟了可得自己花錢買。
在回家的公交車上,傅平安明白一件事,為什麼老李頭有座位也不坐,車上的乘客看自己的眼神充滿了戒心、厭惡和冷漠。
此刻傅平安懂得了父親的苦心,大學是生活,這也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