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感情這個東西，跟時間長短沒關係。全看心。”
屋子裡的攸關緊緊抱著暖水瓶，左手放在右手背上搓了搓。他低頭檢查手腕，又活動幾下，還是疼。
他伸手捏住餘縱的臉頰，“因為你我先是被張卯欺負，後來又被M002欺負，你醒來了我才能找你算賬。”
黑暗中傳出遙遠的說話聲。
餘縱覺得這聲音很熟悉，卻想不起是誰，甚至聽不清對方的說話內容。他感覺到了對方言語中的怨氣，而這點怨氣化成煙霧，在他眼前描繪出一張精致好看的麵容。
好像在哪裡見過。
腦海深處的記憶告訴他，他對這個人的感情很複雜，從一開始的試探、利用，慢慢轉變成探究、疑惑、錯愕。
到最後，成了感激和責任。
在過去的人生中，他從來沒有對誰產生過如此多的情緒。
可他到底是誰呢？
餘縱想不起來。
暗色的冰水緊緊包裹住他，他的手腳被堅韌的海藻纏住，將他拖向更深的黑淵。
不想去抵抗了。
父親死於人類的謀殺，世界處處充斥著陰謀算計，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活著心裡隻有仇恨。他曾經想要毀掉這個世界，可就算做了又能怎麼樣呢？他的親人回不來了。
就這樣吧，餘縱想，跌進黑暗中不用再爬起來，摒棄一切外界的嘈雜，永遠地安睡。
——
攸關說了很久的話，懷裡的暖水瓶已經冰涼，賀歡歡又進來給他換了新的。
她張了張嘴，啞聲問道：“他有反應嗎？需要我送什麼儀器進來嗎？”
“不用。”攸關緊緊握著餘縱的手，“可能還要再等等。”
“不能再等了，再他媽等下去你就凍死了！”羅俊明衝進來，從後方把攸關整個提起來。
“我不走。”攸關心裡沒底，他腦子裡空有理論和數據，根本不會做研究，他不可能像餘縱父親那樣，把冰凍在深海冰川中的人魚喚醒。
那是他的空想。
是自我安慰。
也是自欺欺人。
“我不能走，萬一他醒過來怎麼辦？我們難道要把他一個人留在凍存倉裡嗎？！”
“他死了，已經死了，你為什麼不相信！”羅俊明近乎是在怒吼。
這他媽的感情也太深了，搞得自己像要棒打鴛鴦的惡毒繼母一樣。
“我跟你們說不明白，你們先把我放了。”攸關還是相信餘縱會醒來。
賀歡歡狠下心，要把人打暈，攸關發現她的意圖，掙開桎梏躲到餘縱另一側，虛虛掐著他的脖子低吼，“是我救了你，你還欠我一條命，我不準你死。”
賀歡歡和羅俊明對視一眼，打算采取暴力手段。
“他醒了，他醒了！”攸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餘縱的手指好像動了一下。
賀歡歡看過去，人明明還閉眼躺在地上。
羅俊明隻能去當惡人，強行把攸關的雙臂反壓在背後。攸關身體靈活的轉了一圈，從他胳膊下的空襲鑽出去，撲到餘縱麵前，把耳朵貼在他的胸腔上。
他身上的白大褂在掙紮中落到了地上，皮膚被冷空氣凍出了雞皮疙瘩，隻幾秒的功夫，攸關就凍得渾身發抖。
為什麼還是沒有心跳……
“走吧。”羅俊明再次將人拽起來，攸關死死拉著餘縱的衣服不放。
從上車起，餘縱的情緒就一直很低落，在他們不知道的那段時間裡，一定發生過什麼。他現在的狀態，會不會是因為受到某種打擊，而失去了活下去的動力？
寒氣沿著毛孔往裡鑽，賀歡歡和羅俊明已經凍得受不了了，正想采取暴力手段，頭頂突然傳來槍聲。
“我上去看看。”羅俊明走出房間，看了眼不肯進門的M002，他像個被拋棄的孩子呆站在那裡，讓人有些心疼。
槍聲越來越密集，羅俊明不得不加快腳步上樓。
攸關執拗地趴在餘縱身上不肯起，嘴裡說著威脅的話：“我相信你能感知到外界，對麼。有人進了06號基地，多半是我們的敵人，我和M002很可能都會死在這裡，我們一起去陪你好不好？”
賀歡歡驚詫地看著他，可是下一秒，她看見餘縱的睫毛居然真的顫動了。
“心跳記錄儀，歡姐，快拿進來！”攸關發現偏激的語言能刺激到餘縱後，繼續陰森森地說，“你欠我的命我不要了，你要是能醒來，記得幫我收屍。”
漆黑的意識空間裡，餘縱下沉的身體開始掙紮。
他記得自己曾在心裡對一個人許諾，要保他平安。
那個人不能死，他不能食言。
餘縱掙紮的力度突然變大了，海藻擁有自我意識般，從深淵內生長出來，一圈圈地纏在餘縱身上。他們從餘縱的四肢爬上他的胸口、脖子，甚至是下巴和嘴巴。
它們想徹底控製住他。
餘縱心裡有個聲音在催促：你沒有時間耗在這裡，你要出去救他。
那個人叫攸關。
話多又愛笑，總是在你身邊嘰嘰喳喳。
但他很重要。
餘縱的頹然被想要救人的信念逼退，四周冰冷的海水像被大火煮熱了，變得溫暖，死水波瀾漸起。
他睜開眼睛，瞳孔中的虹膜擴大到占據整個眼球，暗紅色的隱藏其中。
既然無法掙脫，那就從內部穿透吧。
鱗片刺破皮膚從肉裡麵生長出來，鮮血將四周的黑水染成了紅色，泛著藍黑色光澤的鱗片從他的腰部往下延伸，尾鰭自腳尖往外生長。他的後背被一把無形的利刃剖開，堅硬的背鰭骨骼從脊椎裡生長出來，聳立在後背上。
碎裂的水藻從身上脫落，餘縱重獲自由往海麵上遊去，見到光明的瞬間，他從意識空間中抽離出來，看到一雙水潤明亮的眼睛。
那雙眼睛裡倒映著他的影子。
餘縱從來沒有被人用這樣的眼神注視過，他從這雙眼睛裡看到了自己的重要性，無關研究，隻是因為他是餘縱而已。
“你他媽的嚇死我了！”攸關把人抱得很緊，臉頰埋在餘縱的鎖骨處。
濕潤的睫毛撩過男人的皮膚，帶起輕微的酥|麻。
餘縱的身體在瞬息之間變得火熱，是攸關熟悉的，帶著鮮活生命氣息的溫度。
“抱歉……”餘縱低聲道歉，為自己想要放棄生命而道歉。
他沒有拉開懷中的人，抬眸看向門口，M002正抓著門框望著他。可就在他打算開口的時候，M002轉身就走，嘴裡說著：“懶死了，大家都在抗擊敵人，就你睡大覺！”餘縱：“……”
一句話傷害到了兩個人，攸關不好意思的從餘縱懷裡起來，扯著他的衣領悄悄擦掉眼角的淚水。
他清了清嗓子，此地無銀三百兩，“我沒哭，我就是太高興了。”
說話間不放心地伸手摸向餘縱的額頭，真好，是熱的。
人魚世代生活在極地冰川下，餘縱當然不會覺得冷。攸關覺得他像個大火爐，忍不住往他身上貼，假裝哥倆好的搭著對方的肩膀取暖。
餘縱看了他一眼，算是默許。
是攸關把他從意識空間裡拉出來，成了他和這個世界之間唯一的聯係，偶爾縱容一下沒什麼大不了。
雨停後一直烏雲密布，這會兒忽然天放晴了，陽光落入兩人眼底，刺得攸關不得不閉上眼睛。
遠處有子彈飛過，餘縱把攸關推進回倉庫，輕巧躍上房頂。
攸關的視線追逐上去，餘縱的姿勢比從前更加輕盈，速度更快，不知道他的鱗片顏色是不是又變了，好想見識見識。
前方正在激戰。
陳哥一夥人護送特殊喪屍，車上配備了許多武器，剛到基地門口就看到了那輛被炸毀的裝甲車。意識到事情不對，他派出一人先進去探路。
那人潛入後不小心踩到了沈嵐風提前設置好的陷阱，差點被飛來的鋼釘紮成篩子。
他後空翻躲開，開著槍往後退。
沈嵐風知道他們這群人全是通緝犯，暴露行蹤隻會換來更多人的追殺。於是全部潛伏在樓頂上，朝下方那輛車開槍。
寡不敵眾，陳哥幾人節節敗退，頗為狼狽地躲回到汽車裡。
“操他娘的，咱們趕緊撤！”
“撤個屁，汽車快沒油了！”
陳哥快速清算了下武器數量，隨即看向後座的特殊喪屍，壓抑著焦躁的情緒誘哄道：“我們需要進去找點汽油把車加滿，但是裡麵的人不讓我們進去……”
其餘幾人明白了陳哥的意思，跟著說：“隻有汽車加滿了油，我們才能帶你去找人。你趕緊召喚喪屍過來把裡麵的人統統吃掉。我們保證，三天後你一定可以見到你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