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 2)

下人早置辦了一桌酒席擺在正廳,三人進去時還冒著熱乎氣,聞著可香。

“來來來,去了西北那苦寒的地方,許久沒吃上好東西了吧這都是你最愛吃的,趕緊把你妹妹放下,墊兩口”老太太一疊聲兒的招呼。

虞襄也掙紮著要下去。

虞品言頗為不舍的將妹妹放進輪椅,先給老太太斟滿一杯,啞聲道,“老祖宗,孫兒一去經年,苦了您了孫兒自罰一杯。”

老太太被他說得又開始淚水泛濫,卻聽虞襄嗔道,“哥哥,都是一家人,說什麼苦不苦,罰不罰的。你在外邊兒打拚,咱們就把這個家守好,那是各司其職,各安其命。空腹喝酒小心傷胃,趕緊吃東西”話落直接奪過酒杯,順便塞了一個翡翠蝦餃進他嘴裡。

虞品言忙把東西咽下去,愛戀的揉揉妹妹發頂。

老太太附和道,“襄兒說得很是,咱們各司其職把這個家維護好,不說那些虛頭巴腦的客氣話。經年不見,你倒對老祖宗生分起來了”

“該打”虞襄拿起輪椅上掛著的小馬鞭,輕抽兄長手臂。

“小丫頭越發凶悍了,不愧是我的妹妹”虞品言朗聲大笑,越看嬌俏可愛的妹妹越是喜歡,又忍不住將她抱到膝上,伸手去捏她鼻尖。

虞襄偷拿了一個蝦餃去堵他嘴,兄妹兩鬨成一團。

“坐著好好吃東西,吃完了隨你們親熱。多大的人了,還跟小孩子似得”老太太嘴裡訓斥,臉上卻笑盈盈的。

虞品言吞掉蝦餃,摸著妹妹的額頭問道,“這裡怎青了一塊兒”

老太太正欲張嘴,虞襄搶白道,“聽說你回來了,我一高興就撞門柱上了。都怪你”

既然孫子已經回來,以往的艱辛就不必再讓他知道了。老太太這樣想著,便閉了嘴。虞品言信以為真,低笑道,“好,都怪我,日後襄兒犯的錯都是我的錯,多大的事兒我都替你扛著。”

氣氛正好,卻見馬嬤嬤肅著臉進來,輕聲稟告,“老夫人,夫人來了。”

“好端端的,她怎麼來了”老太太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這樣大好的日子,她真不想看見林氏那喪門星

虞品言表情不變,眸光卻逐漸轉冷。要不是聽馬嬤嬤提及,他都快把這位母親忘了。虞襄跟老祖宗每隔十日便會給他寫一封信,連帶著捎來許多衣服鞋襪,就是營地裡從不缺少的乾糧也幾十斤幾十斤的送,還分甜口鹹口,常常弄得他哭笑不得。然而林氏卻似沒他這個兒子一般,莫說一片紙,就是一個線頭也不見她寄過。

虞品言以前還常常猜測,自己是否也跟襄兒一樣,不是她親生的。但現如今,這個問題卻再也不能困擾他。

林氏為了配合喜慶的氣氛,難得地穿了一件水粉色的衣裳,鬢邊彆著一支蝴蝶釵,慢慢踱步進來,笑道,“母親說得什麼話,我怎就不能來了。言兒大勝歸京,正該好生為他慶祝才是。”

看見坐在虞品言懷中的虞襄,她笑容微冷,斥道,“快些下來,吃飯也坐在你哥懷裡,成何體統。”

虞襄不以為然,卻也拉拉虞品言衣袖,讓他放自己下去。

空氣中漂浮的脈脈溫情被她三兩句話衝散的一乾二淨。老太太氣笑了,冷聲道,“難為你還記得有言兒這個兒子。他在外頭打仗,你在乾些什麼給俊傑繡遺像是不是繡完還打算幫言兒繡一幅”

話音剛落,老太太連忙自打嘴巴,焦急的呢喃道,“佛祖莫怪,信女這是氣糊塗了,做不得數的佛祖千萬莫怪”

林氏自顧坐下,語氣幽怨,“母親把夫君的遺物全燒了,媳婦無以為念,隻得繡一幅遺像。這不是已經聽您的話,沒再動針線了麼言兒,你在西北可好有無受傷”

虞品言凝視著像個倉鼠一樣往自己碗裡搬東西的妹妹,眼裡含笑,嗓音卻平淡無波,“勞母親惦記,孩兒一切安好。”

虞襄一隻手遮擋在頰邊,麵向兄長用口型無聲勸道,“快吃東西,彆廢話。”

虞品言忍俊不禁,又愛又憐的揉揉她唇珠,然後低頭進食。

林氏也象征性的給他夾了一筷子菜,輕聲道,“慢點吃,彆噎著。聽說你這次擢升為廣威將軍了手底下精兵十八萬”

虞品言不置可否,往妹妹的菱形小嘴裡喂了一勺蛋羹,滿眼含笑的看她咽下。虞襄也拿起勺子,喂給他一口。兄妹兩你來我往,吃得格外香甜。

老太太喜的跟什麼似得,一疊聲兒的叫仆役再添一碗蛋羹。兒子第一次打仗回來時,足有三個月吃不下飯,見了肉菜就嘔吐不止,瘦的簡直沒了人形,且聽說首次征戰歸來的人都這樣,吃多少藥都治不好,得讓他自個兒想通。她對此記憶深刻,就怕孫子也跟他父親一樣,得了這怪病。

眼下倒好,孫子看著精神頭十足,吃得也香甜,她高懸了一年半的心這才算真正落地。

林氏見無人搭理自己,麵上頗有些尷尬。好在她是個沒心的,除了亡夫誰也不在乎,很快便調整過來,徑自開口,“人手多了,是不是該加緊點兒把你妹”

虞品言砰地一聲將碗頓在桌上,冷眼睇過去,“母親,吃飯的時候勿要多話”隨即垂頭去看襄兒,發現她一臉懵懂之色,眼中的冰霜這才稍微化開。

合著她就是為這事兒來的在自己膝下長大的兒子與麵都沒見過一回的女兒,究竟哪個重要老太太氣得手直抖索。因女兒兩字總出自林氏之口,還每每挑在這種時候,老太太對嫡親孫女的期待那是一日不如一日,直到了漠不關心的地步。

她也並不是不想把人找回來,但能不能讓孫子好生休息幾天剛從硝煙彌漫的戰場上歸來便忙不迭的給你去找人。你把他當成什麼了不知疲累不知苦痛的石頭麼

老太太壓了壓火氣,看向虞襄柔聲開口,“襄兒,老祖宗跟你母親有話要說,你先回去吧。”話落命馬嬤嬤收拾些好菜,讓桃紅柳綠提回去。

虞襄可不想現在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乖巧的應了。虞品言抱她回去,又給她青紫的額頭上了藥膏,哄著她吃完飯,這才回到正廳。

林氏像往常一樣,手裡捏著帕子抹淚,見他來了哽咽道,“我知道戰場上危險,可女兒流落在外就不危險麼這世道如此之亂,那沈家又是行商的,暴富或赤貧隻在瞬息之間。女兒在他家能過上什麼好日子可比不得言兒身居高位,榮華富貴”

“你給我閉嘴你當咱們的榮華富貴是大風刮來的那都是言兒拿命拚來的你心裡除了你女兒,可還有言兒丁點位置他究竟是不是你親生的,啊”老太太勃然大怒,將桌子拍得震天響。

虞品言上前握住她手腕,輕輕揉了揉,再開口時語氣冷沉,“母親,我這便命人去找,就是把嶺南翻過來也給你找到。日後妹妹回來,你就跟她安生過日子去吧。”莫再給我添亂,還了這份情,我卻是顧不得你兩了

林氏沒聽明白他的未儘之意,老太太卻是領會了,看看孫子,又撚撚佛珠,終是長歎一聲。罷了,攤上這樣的母親,誰還能始終如一的保有那份骨肉親情走到今日這等地步,也是林氏自個兒求來的

林氏這才收住眼淚,乾脆利落的走了。

祖孫兩相對而坐,默默無言,直過了一刻鐘,老太太才低聲問道,“襄兒睡了”

“睡了。”虞品言點頭。

老太太對著房梁喟歎,“你那母親是個不長心的,你這妹妹卻實心實意。血緣有假,對你的情分卻半點兒也不摻假。她那額頭你真當是撞了門柱卻是每天為你祈福磕出來的,今兒剛消,明兒又不要命的磕,我見了都不落忍”抹去眼角的淚光,她繼續道,“日後你那親妹妹回來,也彆把襄兒拋到一邊不管不問”

虞品言喉頭堵得厲害,抬手灌下一杯烈酒,啞聲道,“瞧您說的,我怎麼可能拋下襄兒不管她雖然不是我親妹妹,論起情分卻比親妹妹還親。老祖宗您放心,我就是虧待了誰也不能虧待襄兒。對了,襄兒身體還好”

“現在挺好,你走後一月忽然犯了心絞痛的毛病,大夫天天來診也診不出個所以然。她發病前好似做了個噩夢,大叫著哥快躲開。”老太太看向孫子的眼裡帶著刺探。

虞品言眸光微閃,從貼身的衣袋裡摸出一枚變了形的銅錢,苦笑道,“世上竟真有心靈相通這等奇事。當時我正在殺敵,恍惚聽見襄兒叫我躲開,這才避過了從後心射來的冷箭,然後又讓這枚銅錢擋了一擋,隻胸口疼痛了半月,並未傷到皮肉。我在戰場上殺敵,連累的襄兒也跟著受罪,佛祖是要做什麼我殺了生,隻懲罰我一個就夠了”

虞品言從不信佛,到了此時卻不得不信。

老太太怔愣了好半天才回神,連忙勸慰,“這哪裡是佛祖降罪,這是佛祖在庇佑你們呢。放眼看去,世上誰人還有你這樣大的福分能險死還生莫亂想,回來就好”話落接過銅錢摸了又摸,自此對虞襄是太乙貴人的說法深信不疑。

虞品言辭過老太太,徑直去了虞襄屋裡。小姑娘睡得很甜,小嘴兒微微開啟,呼出略帶蓮香的氣息。虞品言湊近了去看她青紫的額頭,又用指尖描繪她越發嬌俏的五官,隻覺得浸在血水裡,寒鐵一樣冰冷堅硬的心完全柔軟下來。

他脫掉靴子,退去戰袍,側躺在她身邊,安心的閉上雙眼。

桃紅柳綠兩個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隻得去找馬嬤嬤。

馬嬤嬤朝屋內望了望,擺手笑道,“且讓小侯爺睡個安生覺吧兄妹兩哪有那麼多講究”正該讓小侯爺多沾沾襄兒小姐的福氣才是多喜慶的日子,全讓夫人給攪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