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二章(2 / 2)

孫大人一輩子鑽研農田水利,並無什麼位極人臣的遠大誌向,卻沒料娶了個愚蠢而又貪婪的嫡妻,生了個野心勃勃暴虐成性的嫡子,更有一個為圖富貴偏要往禁宮裡鑽的妹妹。孫家五代清名就這樣毀於一旦,偏他還無力回天,隻能將錯就錯的走下去。

往常上朝孫大人隻是站在群臣中聽訓便罷,心緒十分平靜,今日卻連握笏板的手都在發抖,官帽邊沿滲出許多冷汗,順著鬢發和耳垂往下滴落。他不敢擦拭,隻能略微挪步隱在工部尚書身後,抬眸時與款款前行的四皇子對視了一眼,被他瞳仁中燃燒的熾烈野望鎮在當場。

“孫大人可是身體不適”四皇子回眸而笑,一如傳言那般風度翩翩,仁和寬厚。

“謝四皇子關心,微臣略有些受涼,並無大礙。”孫大人低垂著頭,再不敢直視對方。

“天氣嚴寒,出門可得多穿幾件衣服才是。”四皇子略微關懷幾句便往前堂去了,那是諸位皇子才能站立的地方。

五皇子和六皇子也相繼到來,看見對方時雖然麵上含笑,眼裡卻劃過無數刀光劍影。朝臣中有人目不斜視,有人心在不在焉,還有人心緒狂亂,蠢蠢欲動。總之今日的朝堂還是一如往昔般暗潮湧動,似有一股風雨欲來的不祥氣味在空中彌漫。

成康帝的到來使本就凝滯的氣氛更為沉重,他麵無表情的開口,“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五皇子和六皇子還不肯罷休,再次煽動朝臣奏請廢太子,隻不過他們爭鬥了好幾月,太子卻還穩穩坐在儲君之位上,此時也有些著急,竟說出太子罪無可赦理應當誅,兩位小皇孫也該貶為庶人的話。

“誅殺太子”成康帝一字一句重複朝臣的奏請,麵上表情晦暗莫名。

孫大人隻覺得本就陰寒的空氣已凝成了一粒粒霜雪,吸入鼻孔竟帶來一股鑽心的疼痛。他抬眸衝四皇子看去,卻隻看見他挺得筆直的背影和攏在袖中緊握成拳的手。

他收回視線,將本就垂的很低的腦袋又往下埋了埋,耳邊隱約聽見士兵踏步而行刀兵相撞的聲響,又覺得可能是自己的錯覺。

成康帝坐在上位久不發話,隻用一種陌生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打量著已然成年當政的幾個兒子。還在慷慨陳詞的五皇子六皇子逐漸消音,呐呐不敢言。成康帝忽然勾唇而笑,慢悠悠的轉頭朝四皇子看去,見他不卑不亢,淡然佇立,唇角的笑意更深,眼中的冷意卻越發懾人。

四皇子緊握成拳的手發出哢噠哢噠的聲響,正欲緩緩抬起,卻見一名侍衛疾步跑進大殿,邊跑邊喊,“啟稟皇上,西疆大捷,得勝將士們已班師回朝正在城門口等候,敢問皇上何時才能進城”

“好,終於回來了”成康帝收回目光朗聲大笑,震袖道,“暫且罷朝,愛卿們隨朕到宮門口迎接大漢的功臣”若非病體違和,他本該率領群臣去城門口迎接。

“得勝班師回朝西疆不是戰敗求和了嗎怎麼又大捷了”朝臣們議論紛紛。月前就有戰報傳來,言及漢軍慘敗連失兩城,西夷人已向大漢發出議和的訊息。當時廢太子的風波鬨得沸沸揚揚,朝臣們主張求和的居多,皇上也派遣了理藩院的主事前往西疆商討合約。

怎麼隻幾個月就得勝了且幾十萬大軍開拔回京,沿途竟無半點消息泄露,這是有人刻意封鎖了京中眾人的耳目啊。放眼整個大漢,誰有這種通天徹地的掌控力誰又能將滿朝文武包括諸位皇子耍弄於股掌之間而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朝臣們紛紛抬頭朝皇位上的成康帝看去,有的目露驚駭,有的歡欣鼓舞,還有的已是滿臉的絕望。

成康帝將眾人的表情一一收入眼內,這才踏上禦攆往宮門口去了。眾臣魚貫跟上,有幾個因為腿軟摔了一跤,好半天爬不起來。

孫大人麵如死灰,心如槁木,反射性的看向四皇子,卻見他還是那般老成持重,鎮定自若,就仿佛大軍還朝本在他預料之中。

幾十萬大軍就在京郊守候,逼宮,逼什麼宮隻怕上一刻剛成事,下一刻皇城就會被血氣尚未褪儘的大軍踏平。皇上如此安排是巧合嗎儼然不是他其實什麼都看在眼裡,不過引而不發罷了。

要麼蟄伏等待,要麼一擊斃命,這向來是皇上的行事風格。方才還在朝堂上吵得沸沸揚揚的朝臣們此刻就像鋸了嘴的葫蘆,一聲都不敢吭。

虞品言騎著馬,立在巍峨的城門口,在他的身後是黑壓壓的看不見邊際的將士,每個人都帶著沉肅的表情,手裡緊握著寒光爍爍的劍戟,那種戰場上拚殺染血而造就的殺戮之氣令守城衙役簡直無法呼吸。

他們白著臉,頻頻踮起腳尖朝皇城的方向探看,隻希望傳旨的太監趕緊過來。尤其站在虞品言馬下的官吏,大冷的天竟似被澆了一瓢水,冷汗順著發梢不停滴落。

幾經征戰,虞都統身上的殺意越發重了,眼眸黑漆漆的毫無一點人類該有的情緒,反倒更像一隻羅刹,亦或一把行走的兵器。當他垂眸看來的時候,那漠然而冰冷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死物。

“聖旨怎麼還不來再遣人去宮裡報信”官吏頂不住了,隨便揪住一人喝道。

虞品言不動如山,他的駿馬卻噴出一口白氣,仿佛有些不耐。恰在這時,城牆上忽然出現幾個身影,手裡還拿著帕子不停揮舞。

“誰在上麵誰允許你們放人上去的還不趕緊攆人”官吏見了恨不得將那幾人拽下來。這是大軍班師回朝,不是讓人隨意觀看的猴子把戲。

卻見麵無表情的虞都統忽然開口,“那是本侯的家眷,還請大人通融一二。”

正欲攆人的衙役們石化了,那發號施令的官吏更是差點嚇尿,立即跪下磕頭賠罪。虞品言淡淡擺手,冰冷的目光觸及老祖宗那張蒼老許多的臉龐時柔軟下來,又看向旁邊的虞思雨,馬嬤嬤等人,最後停駐在那嬌俏明豔的臉龐上。

看得出來她今日刻意打扮了一番,如雲堆積的秀發梳成精巧的十字髻,十字鬢的中間點綴著一朵怒放的牡丹花,而她的臉龐卻比那牡丹更為奪人眼目。她此刻正探出半邊身子,捏著小手絹不停揮舞,唇角的笑容比天上的冬日更為明媚。

虞品言皺眉擺手,她立即將身子縮回去,老老實實趴伏在石欄上,似覺得心中的歡喜無處表達,她忽然吻了吻自己手心,然後做了個推送的手勢。

虞品言目力過人,將她掌心那豔紅的唇印儘收眼底。唇上忽然微微一熱,那感覺就仿佛她隔著空氣吻了過來,同時帶來的還有滿滿的愛意。虞品言緊繃的唇角終於上揚,露出了一個足以迷倒全天下女子的微笑,本就俊美的臉龐在冬日的照耀中熠熠生輝。

官吏眼睜睜的看著一柄絕世凶器轉瞬變成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心頭壓力驟然減少。恰在這時,傳旨的太監到了,虞品言下馬接旨,旋即帶領五千將士入京,其餘人等依舊駐紮城外。

老太太從城牆上下來,腰不酸了腿不疼了,看見孫子完好無缺,什麼病都沒了。虞襄扶著她正欲回沈家,卻見一列士兵快步跑過來,打頭那人半跪道,“啟稟老太君,主帥命卑職接你們回永樂侯府。”話落示意幾人上馬車。

“侯府不是被查封了嗎”老太太眼中射出驚喜的光芒。

“皇上早已頒下聖旨,隻等主帥歸京便將侯府解封。”

“好好好,快走吧,終於能回家了”老太太喜極而泣,迫不及待的登上馬車。

因成康帝封鎖了消息,京中竟無一人得知大軍即將還朝。此時三房一家正喜氣洋洋的迎客,卓氏穿著一件大紅錦袍坐在堂上,拉著常雅芙的手不停打量,“幾年不見,芙兒真出落的似一朵芙蓉花兒一般。”

常雅芙嬌羞的垂頭,虞品鴻的妻子盧氏卻冷笑道,“這樣也叫長得好看,你們莫不是眼瘸了吧你們是沒見過沈家小姐嗎那才叫長得豔若桃李傾國傾城,那日在街上與她對視一眼,我連路都不會走了。似常小姐這樣的也就算爾爾,且還是個婚前失貞的。”

盧氏的父親雖然隻是個小小裡長,沒了他照拂,虞家三房這群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廢物早就餓死在蜀地。沒料到他們一朝得勢竟打算替虞品鴻再娶一房平妻,簡直拿盧氏當傻子糊弄。讓常雅芙進門,盧氏自覺早晚會被對方整死,不若先下手為強。

此言一出滿堂皆靜,直等常雅芙的啜泣聲傳來,靖國公夫人才暴起喝問,“這話你從哪裡聽來的簡直是無稽之談”

“哪裡需要刻意打聽常小姐胸口有一顆朱砂痣,這事京裡誰人不知當年她不是主動脫了衣服讓男人看嗎,怎麼還怕人說瞧常小姐這身段如此風流,平日裡也不知被怎麼個澆灌滋潤法。說是回了老家,天曉得藏在哪個奸夫家中。”盧氏本就是山野村婦,再粗魯的話也張口就來。

靖國公夫人氣得幾欲嘔血,厲聲罵道,“你這個賤婦,竟敢如此汙蔑我兒,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盧氏急忙躲到麵色鬱結的卓氏身後。卓氏正琢磨著是不是叫個嬤嬤來給常雅芙驗身,卻聽門外有人喊道,“夫人,永樂侯府解封了,老太君回侯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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