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宮偏殿
“咳咳——”細微的咳嗽聲不時地在狹小的寢室裡響起,臉色憔悴到蠟黃的德貴人烏雅氏靠躺在床上,拿著絹帕捂住嘴壓抑著喉間泛起的微癢,連咳嗽都不敢用力,生怕動作太大驚了腹中的胎兒。
“小主,藥湯已經熬好了,您還是喝上幾口吧?總這麼忍著也不是一回事啊!”梅兒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湯藥,皺著眉頭一副擔憂的模樣,輕聲細語地勸著德貴人,她感覺自從落水之後,德貴人對她的態度明顯疏遠了。
“拿下去吧,本小主不想喝,反正喝了也是吐出來,何必遭一回罪呢!”德貴人滿麵厭惡地看了一眼那散發著異味的湯藥,撇過臉去不肯接過湯碗,她已經厭煩了天天不斷的苦藥和日複一日的孕吐,隻覺得這輩子再也沒有比這段日子更難熬的時候了。
“小主,這藥可是院判大人特地吩咐的,治病的同時還能保胎,您就勉為其難地喝了吧?”梅兒為難地看著德貴人,太醫可是交待過湯藥絕對不能斷的,不然不但小主的身子撐不住,就連胎兒也難留得住,這數月來德貴人不知為何身子越來越虛弱,就算大熱天地開一會窗戶都會著涼,要是這胎有個萬一,她難免背上一個伺候不力的罪名。
何況烏雅一族為了保住德貴人這一胎,私底下不知道花了多少代價才讓院判出手,開了這道不跟保胎藥相衝突的藥方,她雖然是吳氏宗族的人,但是如今跟了德貴人,也算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自然儘心儘力想要幫德貴人保住這一胎,無奈德貴人這個病人一點不合作,再好的藥也是白費啊!
德貴人眼神閃了閃,緩和了下臉色後緩緩地道:“罷了,要先放著吧,等涼一些再喝,你去給本小主取一些酸梅子來,一會好去去苦味。”
等梅兒領命出去之後,一個淡藍色旗裝的小宮女閃身進了內室,手上端著一碗一模一樣的湯藥,迅速地將梅兒放在矮幾上的藥換了過來,然後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絲毫沒有被人察覺。
德貴人沉默地看著,心底鬆了口氣,梅兒是吳氏宗族派來的,她不能明著懷疑她,不然就是跟宗族撕破臉,但是自從查到梅兒家人跟佟家有關聯之後,她就再也不敢信梅兒了,凡是梅兒經手的吃食,必要找人盯著才放心,湯藥這種東西更是不敢大意,隻喝讓家人安排到身邊的心腹熬製的湯藥,為了不引起梅兒的疑心,隻能偷偷將藥換過來。
不一會就見梅兒拿著個小巧的罐子回來了,德貴人恍若無事地接過,親手揭開密封的封條,從中取出幾顆醃製的梅子含入嘴裡,酸甜生津的味道讓她放鬆了眉眼,露出愜意的神情,這些梅子是德貴人那擔任膳房總管的祖父偷偷為她準備的,每個小罐子都用特殊的手法封住,一旦被人揭開過立刻就能看出來,早在她第一次懷胎的時候就秘密送了過來。
可惜今時不同往日,她必須事事小心,處處謹慎,祖父已經因中秋夜那場事故被皇上捋了膳房總管之職,父親更是被調離府庫要職,她身邊的吃食用度都無法讓人放心,弄得她束手束腳,草木皆兵。
家裡傳來消息,說是皇上要對征討三藩的有功之臣論功行賞,有風聲說是要給一批有軍功的包衣抬旗,其中吳氏宗族名列榜首,幾個依附的分支想必也會雞犬升天,本來自己家是很有希望的,隻可惜中秋那樁事讓祖父和父親被一捋到底,兄弟中有沒幾個出息的,若非宮裡還有她這個貴人在,恐怕宗族連看都不屑看家裡一眼吧?
德貴人心中苦笑,家中也就祖父自小看重疼愛於她,懦弱無用的父兄她早已不指望了,額娘是個沒成算的,她如今隻能巴望著這一胎是個阿哥,那麼她本人說不定有希望抬旗,隻有擺脫包衣奴才的身份,她在宮裡才能挺直腰杆做人,不然嬪位就是擱在她前頭的天塹,沒有旗人的身份是絕對沒指望的再進一步的,所以這一胎一定要保住!
看著手邊那碗烏黑的湯藥,德貴人心中歎了口氣,強壓下不住泛起的酸水,端起那碗湯藥慢慢地喝了起來,苦澀的藥汁緩緩滑入喉間,卻比不上心中的苦澀,明知道這一胎即使生出來也不會是個健康的,但是有總比沒有強,明知道這孩子隻會拖累她的身體,但是若沒有這個來得正是時候的孩子,她將永無出頭之日,!
永和宮正殿
成嬪戴佳氏忍著轆轆饑腸坐到膳桌前,一眼看過去隻覺得滿眼青蔥翠綠,桌上一字排開的六個素菜,外加一小碗米粥,即使每道菜都精致到了極點,卻阻止不了一股子反胃的感覺湧上喉頭,她恨不得直接掀了這桌東西,就算是山珍海味,整整吃了三個月同樣的菜色也會膩,何況是這些青菜豆腐做出來的東西了,真真一點兒油腥都撈不著。
深深呼吸了幾次,成嬪努力壓下自己的脾氣,舉箸強逼著自己吃了幾口,好不容易快要熬出頭了,她可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惹得皇上不快,要是再罰她幾個月,她乾脆直接絞了頭發當姑子去好了,心中對害她落到這步田地的溫嬪等人恨的咬牙切齒,從小養尊處優的她什麼時候受過這份罪?
從出生起就被家人捧在手心裡長大,想要星星不給月亮,哪裡過過這種清湯寡水的日子?本想著禮佛不過是麵子上的事,拿點銀子打點一二,還怕日子不好過嗎?沒成想這次禦膳房是鐵了心不買賬,不論塞了多少好處,硬是弄不來一份肉食。
沒想到皇上這次竟然這般不留情麵,三個月的茹素禮佛是真正不打折扣地執行下來,不但身邊有皇上派來的嬤嬤盯著,每日三個時辰的禮佛一刻鐘也不能少,吃食樣樣皆素,隻能靠點心撐過去;穿衣打扮不許豔麗華貴,說是褻瀆佛前,隻能穿上她最討厭的青色……
不許這、不許那,嚴肅古板的嬤嬤讓她想起入宮前的教養嬤嬤,讓她興不起反抗的念頭,隻是這樣的日子除了沒有剃發之外,真正就像進了尼姑庵一般的苦行生活,她真的過夠了,以後誰再跟她提禮佛二字她就跟誰急!
成嬪心裡覺得冤枉的很,雖然對溫嬪她們的遊說心動過,可是給家中傳信之後卻遭到一頓嚴厲的嗬斥,阿瑪甚至特地還讓額娘進宮狠狠地告誡了她一番,說是想死也不要拖家族下水,最後她隻能心不甘情不願地縮在永和宮看熱鬨,誰知皇貴妃的熱鬨沒看成,竟然遭了池魚之殃,跟著溫嬪她們一塊兒倒黴!
尤其心腹嬤嬤偶然間查到自己受到牽連的原因,竟然是永和宮有奴才被人收買,將她牽涉進謀害皇貴妃的計劃之中,成嬪至今還記得當時心中的惶恐和不安,忙不迭地給家裡送信,幸好阿瑪早有了準備,這才避免她成為這場風波的替罪羊,隻是她終究不得不老老實實地收斂脾性,呆在永和宮吃齋念佛三個月,以此來表明自己家族的態度。
而這一切都是那些賤人害的!她若不百倍奉還,人家還以為她是個軟柿子,想怎麼捏怎麼捏呢!戴佳氏雖然不是八大氏族,但是也不是任人欺負的角色,她額娘可是索綽羅氏的姑奶奶,本宮更不是沒火氣的泥人,鈕鈷祿氏、納喇氏咱們走著瞧!
長春宮
“主子娘娘,夜裡風寒露重,您要保重身子啊!”許嬤嬤將臂彎裡挎著的披風蓋在赫舍裡氏肩上,看著自家主子青白瘦削的臉頰,心中止不住地疼,她的主子本該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啊,為何會這般命苦,竟然在這冷僻的宮殿中煎熬,硬是將昭華熬成了遲暮,昔日神采飛揚的燦爛早已看不到一絲痕跡,剩下的不過是心如死灰的陰冷和沉鬱。
赫舍裡拉了拉肩上的披風,沒有拒絕自己奶嬤嬤的好意,隻是抬頭再看了一眼夜空中那宛若銀盤的皓月,隻覺得那銀白的光芒刺得讓人想要流淚。
“嬤嬤,快要入冬了呢……一年又要過去了,過年就是康熙十九年了吧?”輕緲如風的話語低得幾不可聞,聲音裡透著一股子刻骨的悲涼,十年了,從十六歲到二十六歲了,人生最美好的十年被揮霍在這淒冷荒涼的宮院之中,她還剩下多少歲月可以蹉跎呢?
一日日從鏡中地看著自己如花的容顏老去,一天天數著自己烏亮的青絲變成白發,那種痛苦就像跗骨之俎無法擺脫,她曾想過用死來解脫這種無止境的折磨,可是心底的那份不甘讓她活了下來,每一次撫摸那明黃色的皇後鳳袍和光華璀璨的鳳冠,她都會告訴自己,你不能死,隻要你還活著,大清的皇後就隻能是你,隻要你一日沒有被廢,就沒人能奪走這份獨一無二的榮耀,你憑什麼放棄的性命去成全其他女人?於是她苦苦熬到了今日……
“嬤嬤,你說我們還有機會嗎?”赫舍裡氏口中喃喃地說著無厘頭的話語,仿佛在問許嬤嬤,又仿佛隻是自言自語,神情說不出的恍惚,十年磨一劍,她苦苦等了十年卻功敗垂成,這讓她如何能夠接受?
許嬤嬤聞言身子一震,連忙往窗外張望了幾眼,忍住鼻子的酸澀壓低聲音寬慰道:“主子放心,一計不成還有二計,反正那位在明,咱們在暗,這次算她運氣好,奴婢就不信她次次都能逃得過,!何況想要她死的人多了,端看這次參與進來的人就知道那位有多不得人心了……”
其實她也沒想到這般周密狠辣的連環計都能被躲過去,這次的計劃可以說是天時地利人和俱全,而且勝在出其不意。想要再設計一次這樣的計謀談何容易?說難聽點幾乎沒有可能了,隻是她怎麼能給好不容易振作起來的主子潑冷水呢?一直照顧赫舍裡的許嬤嬤很清楚,皇後的精神早就到了崩潰的邊緣,若非一份仇恨支撐著她,恐怕早就瘋魔了。
赫舍裡氏格格一笑,露出一個無比詭異的笑容:“是啊,本宮還有機會的……隻要慈寧宮的那位一日不死,本宮這顆棋子總還是有用的,不是嗎?本宮可是皇後呢!”
隻可惜她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傻傻被人利用了還懵懂無知的皇後了,十年的冷宮生涯足以讓她清醒了,想當年她的後位是太皇太後親自送上門的,為了拉攏她的瑪法索尼,太皇太後不但破例讓她越過選秀,直接正位中宮,更是在大婚後極為爽快地放權,將六宮大權交到她手中。
想當初她對太皇太後是何等的尊敬和孺慕,真正將她當做親祖母一般敬愛孝順!如今想來不過是笑話一場,當年她與皇上大婚之後不過十二歲稚齡,哪裡懂得宮務這種彎彎繞繞的東西,還不是太皇太後說什麼就是什麼,說得好聽是放權,其實不過是拿捏著她當傀儡一般的應聲蟲罷了。
後來她漸漸長大,宮務處理越來越順手,不免開始為自己的將來打算起來,逐漸了自己的手段和勢力,不再事事聽從太皇太後的安排,太皇太後的態度便不再那麼熱絡了,即使表麵上依然慈愛,實際上不過是麵子情,可惜當初的自己根本就沒察覺到其中的變化,反而為了對付鈕鈷祿氏她們,更是加快了攬權的步伐,此舉更是加深了太皇太後的忌憚和不滿,這才有了後來之禍。
第一次察覺到不妥的時候是在她被查出懷了身孕,初為人父的皇上欣喜若狂,不但日日到長春宮陪伴她,還時常不顧宮規留宿長春宮,後來不知太皇太後對皇上說了什麼,竟讓皇上對她這個“脆弱易碎”的孕婦敬而遠之,從此兩人就算見麵都要離著三步遠的距離,如此一來,她如何讓皇上跟肚子裡的孩子培養感情?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皇上流連於後宮各色女人之中,那時的她雖然心中發酸,心中卻是沉著自信的,反正後宮大多數女人位份低微,不可能對她構成威脅,唯一對她有威脅的鈕鈷祿氏已經不能生育,所以她並沒有做什麼出格的舉動,隻是暗地裡打定主意等生產之後再把皇上給攏回來。
不成想納喇氏竟然有了身孕,太皇太後又在這等關頭給了她沉重的一擊,打算選秀時給皇上選一個家世背景都不弱與鈕鈷祿氏的貴女,甚至打算給她六嬪之位。
從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起,她再也無法保持表麵的淡定,顧不得對付納喇氏,急忙調查起這一屆的秀女情況,想要從中找出幾個最有可能的人選,看來看去最有可能的隻有馬佳氏,富察氏和索綽羅氏三人,做為老牌子世家大族的貴女,也就這三個嫡出的才有資格一入宮就得封高位。
為此她想儘辦法讓這三人在複選中撂牌子,畢竟以她們的家世初選是不可能撂牌子的,否則就做得太明顯了,結果也很順利,利用一點小伎倆不停地挑撥富察氏和索綽羅氏互鬥,最後兩人雙雙落選,隻可惜馬佳氏圓滑得很,與秀女們的關係處的不錯不說,多次設計都被不著痕跡地躲了過去,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