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2 / 2)

回應他的是一個猝不及防的溫暖的擁抱。

顧嶼沒有防備,鼻子重重地撞在了沈染軒的肩膀上,鼻根頓時就酸了。但是他沒有躲,順勢往上挪了挪,將下巴抵在了他的肩頭,貪戀地蹭了蹭。

沈染軒抱得很用力,橫在後背的雙手不停地收緊,顧嶼感覺胸口有些悶,還有些輕微的窒息感。可他並沒與不安,反倒格外的安心。

“不委屈嗎?”沈染軒的嘴唇在他的耳邊輕蹭,聲音有些沙啞,光是聽那聲音就知道他此刻有多心疼。

顧嶼微微笑了笑,說:“沒什麼委不委屈的,說起來,我已經足夠幸運了,至少和他比起來我還享受了九年的母愛。”

沈染軒不語,良久才側過臉鄭重地在他的耳廓落下一個吻,語氣輕柔而認真地說:“以後你有我,我們在一起,以戀人的身份。你不會再孤單,以後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等比賽結束我就帶你回家。好不好?”

顧嶼眼眶一熱,一瞬間他真的很想不顧一切地答應下來。但掙紮了很久,他依然硬著心腸,再一次將人推開了。

“對不起,沈染軒。”他的聲音已經沙啞得不成樣子了。

沈染軒望著他,眼神痛苦而不敢置信。他不明白,明明他們兩情相悅卻為何一次又一次將自己推開。

“沈染軒,”顧嶼捧起他的臉,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這並不是我想告訴你的一切,我接下去要說的才是我最想讓你知道的。這也是你一直想知道我為什麼屢次拒絕你的答案。等我把身上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你了,你或許就不會想跟我在一起了。”

常言說:幸運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前者這樣的人很多,就好比沈染軒,家境富裕,父母恩愛,兄友弟恭,擁有所謂幸福童年的所有標準。至於後者,顯然就是喻冉。雖然如今他事業有成,家庭和睦,感情幸福,但是又有誰知道每個午夜夢回,他夢裡的場景是養父母溫柔慈愛的微笑還是生母猙獰扭曲的可怕麵孔?

而另一位在用一生治愈童年的人,是顧嶼。

或許在很多人看來,屢遭生母虐待的喻冉最是可憐也最是淒慘,當然事實也確實如此。但是沒人知道,顧嶼也是深受高梓“虐待”的可憐之人。

與遭受身體迫害的哥哥不同,高梓從來沒有對顧嶼動過手,甚至連重話都沒有說過一句。對待顧嶼,高梓一直以來采取的都是精神折磨。

在高梓病情穩定的那幾年,顧嶼一直覺得自己是幸福人家的孩子。媽媽溫柔慈愛,體貼入微,爸爸雖然與他交流不多,但一直勤懇工作,辛苦養家。要說唯一讓他苦惱的就是來自於媽媽的過分嗬護的愛。

顧嶼可以說是高梓一個人養大的。爸爸整天忙工作,加上工作性質又經常需要去外地出差,所以一年到頭見不到幾麵,也導致父子間的親情要比一般父子淡薄許多。讀書的時候學校有什麼活動,出席的也都是媽媽。顧嶼一度以為是因為爸爸不喜歡自己。直到很多年以後,他才從喝醉酒的父親口中得知,並不是他不喜歡自己,而是高梓不讓他接近兒子。

或許是第一個兒子被強製帶離身邊的刺激太大,高梓對於第二個孩子表現出了異乎常人的嗬護欲和占有欲。從顧嶼剛出生伊始就寸步不離地抱著,不允許孩子脫離自己的視線一秒鐘。她就像是守護著一塊稀世珍寶,不允許任何人染指。就連孩子的親生父親都提防著,不給抱更不給親,就好像這人並不是孩子的父親,隻是個提供了精子的路人一般。

這種防備給初為人父的顧父帶來了沉重的打擊,連盼望已久的父子親情還沒建立起來就被妻子打得煙消雲散,夫妻倆的感情也因為兒子的出生開始出現罅隙。

久而久之,夫妻間同床異夢,關係不複從前;父子感情單薄,形同陌路,家開始變得不像家。但是對於當時年歲尚幼的顧嶼而言沒有任何的影響。因為在他的世界裡,媽媽已經給足了他愛與溫暖。爸爸,隻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可以說在那時候的顧嶼看來,媽媽就是他的全世界。

意識到不對勁是在他上小學之後。

隨著年紀上來,顧嶼逐漸認識到了他除了需要媽媽,還需要正常的人際交往,他需要交朋友,他需要社交。

他很快就交到了好朋友。

那天他興高采烈地跑回家跟媽媽分享自己交到朋友的喜訊,誰知媽媽並沒有誇獎他,也沒有為他感到開心,而是突然一把抱住他,臉色慘白,如臨大敵地質問他對方的姓名、性彆,恨不得把朋友的祖宗十八代都仔細盤問一遍。他回答不上來,他們才成為朋友第一天,於是他背著手,癟著嘴怯怯地看著突然變得有些可怕的媽媽。

幸好媽媽很快又恢複了平日笑意妍妍的溫柔模樣,撫摸著他的腦袋,柔聲告訴他:“小嶼不需要朋友,小嶼有媽媽就夠了。”

這種洗腦式的暗示讓如今的顧嶼再聽一下子就能發現不對勁,但是那時候的顧嶼根本聽不出來,出於對媽媽無條件的信任他傻乎乎地答應了,學著媽媽的話自我說服地想:媽媽最重要,小嶼要媽媽不要朋友。

大概是那個朋友給了高梓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從那天之後高梓對於顧嶼的占有和控製越來越明顯,上下學親自接送,放學後要求他立馬回家,就連周末偶爾想跟同學出去玩一個小時都不被允許。再後來隨著年歲長大,顧嶼學會了反抗,高梓也做出了退步,偶爾也會允許他出門玩,但是每隔半小時就會查崗,先是溫和的短信詢問,如果顧嶼沒有及時回複便會采取電話轟炸。

有一次,顧嶼實在受不了她沒完沒了的查崗,故意不回她的短信,電話也統統拒接,故意和朋友玩到很晚才回家。結果他回到家看到媽媽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手裡還死死抓著手機。她不知道哭了多久,聲音都已經啞了,哭著喊“小嶼”的時候聲音粗啞的像是在砂紙上摩擦出來的聲音。

她看到顧嶼突然衝過來一把抱住了他,哭得更加大聲了,邊哭邊用力地用巴掌打他後背。顧嶼卻感覺不到疼,隻覺得這樣的媽媽十分陌生,陌生得讓他有些害怕。從那以後他再也不敢故意不回短信。

但是自從那次的“失聯”之後,媽媽對他的掌控幾乎到了病態的地步,已經不再滿足於短信查崗,上學的時候她隔三差五會跑到學校外麵,會與他事先約定好,幾點的時候去哪個地方讓她看一眼,好讓她安心。

顧嶼意識到媽媽對於自己的嗬護已經是不正常的了,但是他無力反抗。他就像一隻關在籠子裡的鳥,生了翅膀卻注定無法自由翱翔。

他還記得小學四年級的時候,語文老師讓大家寫一篇名為媽媽的愛的作文。其他同學形容媽媽的愛是溫暖的,幸福的,是安心的,隻有他形容說媽媽的愛是令人窒息的。那一次的作文他意料之中不及格,並且還被班主任叫去談話了。

顧嶼講完又一個漫長的故事,長出了一口氣,看了眼再次眉頭深鎖的沈染軒突然彎了彎嘴角,心情平靜地問:“是不是覺得我的人生精彩得可以寫了?”

沈染軒不作答,嚴肅望著他,猶豫了一下,緩緩道:“前不久,小軒告訴我,你說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我會成為籠中鳥。”

顧嶼毫不意外他會知道這件事,坦然地點點頭,指著自己說:“和我這樣的籠中鳥,你能接受嗎?”

沈染軒似乎是有些不明白他這話裡的意思,良久才不確定地問:“你會像你媽媽那樣控製我?”

顧嶼笑容稍淡了一些,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繼續講述道:“你知道嗎,在我還不知道她的過往之前,我對她的感情就一直很複雜。她是我媽媽,是這個世上對我最好的人,毫無疑問,我是愛她的。因為不管她對待喻冉是怎麼樣的,在我的印象裡她就是個很溫柔的女性。可同時,她也讓我很困擾。她過度的關心讓我困擾,她對我病態的控製欲更是讓我窒息。我曾經無數次地幻想過離家出走,想離開這個讓我窒息的家,我寧願去流浪也不想成為任她擺布的提線木偶。”

說到這裡,顧嶼輕輕咬了咬下唇。咬得很用力,鬆開的時候還能看到淺淺的牙印。

最後一次發病,高梓已經並入膏肓了,醫院發來通知說可能就這幾天了。那是顧嶼第二次踏入那間病房,高梓已經沒有人形了,意識也不清醒,嘴裡還念叨著喻冉的名字,完全沒有發現顧嶼的到來。

顧嶼也沒有出聲,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她躺在病床上自言自語,親耳聽著那道滄桑嘶啞的聲音越來越虛弱,最後徹底失去了聲音。

“我是親眼看著她咽氣的,看著她的臉色一點一點變得灰敗,看著醫務人員給她記錄死亡時間,給她蓋上白床單。你知道那時候我是什麼心情嗎?”顧嶼看著沈染軒,麵色冷淡,一字一頓地說,“我最先感受到的不是悲痛,而是暢快。我覺得我終於解脫了,我終於自由了。”

麵對已然說不出話來的沈染軒,他提起嘴角自嘲道:“覺得我很可怕對不對。親媽死了,不難過不傷心,居然還挺高興。”

沈染軒本能得想要否認,可是發現這時候他說什麼都沒有意義。

“知道為什麼我跟你說這些嗎?”顧嶼不等他回答,自顧自往下說,“我這些年來一直在努力避免她帶給我的影響,我不想成為像她那樣的人,但我發現我越來越像她。我遺傳了她病態的占有欲,甚至是控製欲。”

“你聽懂了嗎?”顧嶼的語氣突然激動了起來,“我媽擔心會失去我,所以想要控製我,想把我時時刻刻綁著我。而我喜歡你,喜歡到走火入魔,也擔心你會被彆人搶走,所以和她一樣想把你時時刻刻綁在我身邊,我也想把你關在籠子你,讓你隻屬於我。你怕了嗎?”

說完所有想說的話顧嶼頹然地往後一靠,心裡卻是前所未有的暢快。他終於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了沈染軒,終於親手撕下了那層偽善溫良的偽裝。

一切終於可以塵埃落定了,沈染軒知道了自己的真麵目,知道了自己原來是個瘋狂又可怕的人,肯定會被嚇跑的。他想這段折磨彼此這麼多年的暗戀終於可以定下悲劇的結局了。

可就在這時,他聽見沈染軒在他耳邊輕聲而堅定地說:“如果我說我不介意,你是不是就同意跟我在一起了?”

顧嶼猛然轉過臉,怔然地望向沈染軒認真的雙眸,良久卻是發出一聲不屑的輕笑。

“彆說大話了。”他的表情倏地沉了下來,語氣極儘嘲諷,“你沒經曆過這種隨時被監視被掌控的生活,所以你才可以如此輕鬆地說出這種話。可是你真的有信心做到嗎?”

沈染軒張了張嘴,想要告訴我他可以。

顧嶼卻打斷了他,一改剛才的溫柔平和,言語尖銳,咄咄相逼:“一年兩年,你可能覺得這種方式也挺新鮮,還能接受。可十年二十年呢?等愛意褪去了,而我依然每天十幾二十個電話查崗,你前腳剛出門我後腳就打電話問你在哪裡,你還有信心能夠忍受嗎?你現在能這麼說隻是因為你沒有經曆過。但凡你親身經曆過,或許不到一年你就要崩潰了。等到你忍受不下去了,你要怎麼辦?跟我分手嗎?沈染軒,你以為我為什麼遲遲不敢跟你說我喜歡你?”

沈染軒默然。

“因為我對你病態的占有欲和控製欲根本不允許你離開我。”顧嶼右手貼上他的額角,用食指撫摸過他的眼尾,隨後是高挺的鼻梁,最後輕輕描摹起完美的唇形。他的目光貪婪而熱切,帶著仿佛要將獵物撕裂的強烈掠奪感。

“沈染軒,如果我們在一起了你這輩子就屬於我了,我一定不允許你分手的。所以,你明白嘛,你現在輕輕巧巧的一句我願意,失去的是你往後幾十年的自由。你真的覺得你可以做到嗎?”

這一刻,沈染軒突然覺得自己的聲音從未像現在這樣艱澀,明明他有很多話想說,但是嘴唇就像是被膠水粘住了一般,怎麼都張不開嘴。

直到此時他才發現自己的那句不介意真的太輕巧了。他甚至低估了顧嶼對自己的感情。他知道顧嶼喜歡自己,但他的愛意太隱忍了,以至於他一直以為顧嶼對自己的喜歡遠不及自己對他。今天他才發現是自己想錯了。他看到了顧嶼平和安寧的外表裡厚重、瘋狂、甚至是有些扭曲的愛。

說實話,他確實是猶豫了。因為他無法確定這種時時刻刻被人掌控的生活自己能忍受多久,但是他同時也明確知道,如果就這麼放棄顧嶼,他會後悔一輩子。

這是他喜歡上的第一個人,占據了他青春期所有的時光,他很篤定生命中再也不會出現第二個顧嶼,所以不能就這麼放走他。

可是這時候即便他說上上百次他可以做到,顧嶼也不會相信。口頭承諾太簡單了,上下嘴唇一碰的事情,誰都可以做到。

沉默中,他突然聽到顧嶼低低的啜泣。

顧嶼突然撲進了他的懷裡,哽咽的聲音像是小獸的低泣,在他的耳邊震顫回蕩。

“沈染軒,我不想未來有一天我走你前麵了,你回想起我的死亡最先感覺到的不是悲傷,而是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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