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頓了頓,仿佛正在領會“路人甲”之含義。
片刻後,他掀起眼皮,視線再次落到她臉上,淡聲問道:“施主若有病痛,為何不去找醫修?”
淩瑤搖頭:“不是病痛。”她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反問他,“大半夜的,小師父在這兒做什麼呢?”
上一世她也問了這個問題。
對方怎麼回答來著?她有點想不起來了。
隻聽低沉嗓音緩緩道:“星繁月淡,萬籟俱靜,適合感悟天地。”
淩瑤想起來了。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與上一世一樣,吐槽道:“還適合做賊。”
和尚:“……”他垂下眼眸,慢慢撥動掌心裡的桐藤念珠,“施主說笑了……荒野之地,有何可盜?”
他仿佛誤會了?淩瑤連忙補救道:“我不是說你。再說,咱倆放一起,怎麼著也是我看起來比較像偷雞摸狗之徒。”
和尚就著坐姿,行單掌禮,道:“施主說笑了。”他直起腰,視線微轉,看向她擺在篝火另一側的鞋履,淡淡道,“偷雞摸狗之徒,斷不會有施主這般閒情逸致。”
淩瑤順著他的視線看到自己鞋子,再低頭看看自己光禿禿的腳丫子,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雖說是有點不雅,可這不是荒郊野外嘛……哎,保守的佛修就是麻煩。
她有點無奈,意思意思往回縮了點,借著裙擺勉強遮住些許,呐呐道:“那什麼,鞋襪淌水了,迫不得已……小師父千萬彆介意。”她朝擺在旁邊石頭上的鞋襪努了努嘴,“等烘乾呢。”
和尚垂眸斂眉,也不問她為何不用術法,隻道:“此處非寺裡寶殿,施主隨意便是。”
淩瑤立馬眉開眼笑:“那我就不客氣啦!”
她再次將腳靠近篝火。
一來一去的,還帶著水汽的趾間便蹭上點砂土。
她下意識動了動腳趾。
暖烘烘的篝火烘著腳丫子,她舒服得感慨:“你彆看我烤的是腳,其實我烤的是人生啊~~~”這般悠哉,也不知下回是何年何月了。
和尚沒吭聲,仿佛沒有聽見。
淩瑤半晌沒聽到聲兒,抬眼望去。
火苗熠熠,映在對麵半垂眉眼的俊朗麵容上,看不清其神色。
若非他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一下又一下、慢騰騰地撚動桐藤手念珠,淩瑤都要以為他睡著了。
她暗自撇嘴,收回目光,給手上肉塊翻了個麵,刷上一層蜂蜜。
過了許久,和尚終於開口,淡聲道:“此話充滿禪機,貧僧受教。”
淩瑤無語:“你愣了半天,就是為了感悟禪機?烤腳還能有什麼禪機?”她搖頭晃腦,老氣橫秋道,“你們佛修就是太過一板一眼……人生哪有那麼多禪機,說來道去,從心而已。”
多年網絡衝浪經驗在手,這種話,自然信手拈來!聊不了佛理,還唬不了這些老古董嗎?
和尚果然微微頷首:“施主有大智慧。”
淩瑤得意,下巴一抬,哼道:“那是。”
獸肉烤熟了。
她將串烤肉的竹枝用力戳進地裡,撿起旁邊粗枝,將燃燒的柴火逐一挑到邊上,露出覆著滾燙柴灰的小土包。粗枝繼續扒拉,從泥灰裡滾出幾個成□□頭大小的紫苕。
對麵的和尚依然在慢條斯理地撚動念珠。
淩瑤滾了個紫苕過去:“小師父,嘗嘗,應該熟了。”上一回沒有紫苕,這家夥可是全程撚著念珠跟她聊天,這次待遇提升,他倆交情定然能更上一層!
對麵停下動作,看了眼沾灰帶土的紫苕,豎起單掌,行禮道:“阿彌陀佛,貧僧不客氣了。”
淩瑤拔起旁邊的獸肉串,笑嘻嘻道:“甭客氣,我還在你們家門口殺生呢,你不怪我就行。”
和尚將念珠盤到腕上,絲毫不怕熱燙,徑自撿起紫苕,慢條斯理地撕紫苕皮,同時緩緩道:“眾生眾相,萬物萬途,施主隻為果腹而取食,豈能論罪。”
“你倒是看得開……換了其他人,指不定要說我犯下業障呢。”淩瑤咬了口獸肉,含糊道,“你動作快一點,趁熱吃才香啊。”老是這麼慢吞吞的,看著就急得很。
和尚依然不緊不慢,直到紫苕外層臟灰皮層皆儘剝儘,餘下手指捏著的方寸,他才開始下口。
席地盤腿,紫苕此物又容易臟手,可這家夥卻生生吃出幾分淡然雅致的姿態。
淩瑤抓著肉串啃得滿嘴油花,一抬頭,就看到對麵與自己大相徑庭的溫吞吃相,暗嘖了聲。連吃東西都端著,累不累啊?
吐槽完畢,她依然我行我素,抱著肉串繼續啃,吃完猶覺不足,又扒了個紫苕解膩,然後才一本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對麵和尚看著動作慢,卻毫不客氣地吃完兩個紫苕,然後給自己扔了個潔淨術法,清清爽爽地繼續撚動念珠。
也不知那佛珠有何可撚的。
淩瑤嫌棄不已,轉頭去撿自己的鞋襪。
烤了半天,她的繡花鞋跟棉白襪已然半乾,摸著仍然有些潮乎乎的。
淩瑤暗嘖了聲,扔上一個驅水術法,鞋襪好歹乾爽許多。
她就著坐姿屈起膝蓋,“啪啪”地拍打腳丫上的泥灰砂子,然後逐一套上白襪繡鞋。
篝火對麵,撚動念珠的和尚微微掀起眼皮,隱晦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刮過她那白皙的月牙腳弓、珍珠玉趾、嫩粉指甲……直至其被鞋履覆蓋。
淩瑤打了個寒戰,順手拉上鞋後跟,喃喃了句:“奇怪,我著涼了?”
月黑風高,還踩水了,確實容易著涼感冒——不過,築基修士會感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