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2 / 2)

她擦過頭去,看見一個身材並不算高大的中年男子步伐輕盈地走了過來,他用一雙好看的焦糖色眼睛緊緊盯著尤妮絲,直到走到她身前,才微微屈下膝蓋,執起她的手,用嘴唇在她手背上輕輕印下一個吻,做了一個非常標準的吻手禮。

“很高興見到你斯泰爾斯小姐。”這名男子抬眼看向她,笑著說,“能分享您過世百年還能複活的秘密嗎?”

尤妮絲垂著眼與他對視,原本深棕色的眼睛泛了些許紅光。

這個男人雖然周身縈繞著淡淡的男士香水味,但遮擋不住他皮膚下血管裡比香水更為濃鬱的血液香氣,不過她對自己的自控能力一向很有信心,隻是麵無表情地看了看這名男子,便扭過了頭去。

得不到尤妮絲的回複,這名男子也沒有追問到底的打算,他直起腰身,臉上笑意不減:“生命這個話題太過深奧,也許斯泰爾斯小姐自己也不清楚。所以,史蒂夫,你是怎麼把斯泰爾斯小姐帶出墳墓的。”

史蒂夫顯然有些頭疼,他揉了揉額角,歎了口氣說:“托尼,你彆起哄。”

名叫托尼的男人表情無辜地攤了攤手。

“好吧。”史蒂夫說,“我用我的盾砸的。”

娜塔莎:“……”

托尼:“……”

尤妮絲看向史蒂夫手中的那麵金屬光澤的盾牌,感歎:“真是一塊鋒利異常的盾牌啊!”

至少一百多年前她把自己埋進土裡的時候,就沒想過自己會被一塊盾牌從土裡再撬出來。

活得太久,對待時間的態度總是漫不經心的,尤妮絲在剛成為吸血鬼的那幾年,還會掰著指頭算一算如果她還活著,那麼她是多大年紀了,而到了後來,看著曾與自己為人時有過千絲萬縷關係的人們一個個變老,一個個死去,再到快把自己為人時的記憶也忘記了,她也就覺得自己不用再算了。

等到她真的決心把自己埋進土裡的時候,她又掰著指頭算了一遍,然後得出了自己已經三千多歲的結論。

她那個時候已經一個多月沒有飲人血了,眼睛是沉沉的黑,仔細看還有點點隱匿其中的紅,像是結了許久尚未剝離的血痂的顏色,晦暗而深沉。臉色一如既地蒼白,為了避免曬到陽光,用墨綠色的天鵝絨窗簾嚴絲合縫地將窗戶遮蓋得嚴嚴實實的,頭發淩亂地披在腦後,像是一根根猙獰的的枯枝,不用她刻意裝,都像是一個沉屙入骨的病人。

負責照顧她的是一非裔的中年女仆,名叫艾拉。她原本是新奧爾良一個愛爾蘭裔莊園主的奴隸,在北方總統亞拉伯罕林肯發表解放宣言之後,成千上萬南方奴隸攜家帶口逃往北方,其中也包括了艾拉以及她的兒子,隻不過她們在路上掉隊,還遭遇了一個南方軍小隊,本以為就要被當場殺死,沒想到卻遇見了尤妮絲。

那時候的尤妮絲正是極端饑餓狀態,她就像一個剛從初擁中醒來的新生兒一樣,聞到有新鮮血液的味道就衝了上去,等到吃飽喝足,這間簡陋的農舍裡隻剩下一個抱著孩子瑟瑟發抖的黑人婦女。

當時的尤妮絲看著滿地狼藉,隻是摸了摸肚子,覺得餓得太久的後果實在是有些可怕,她舔了舔濺在手背上尚還溫柔的血痕,看了看那對母子一眼,就離開了,隻是沒想到那個女人一直跟著她,跟到了位於紐約布魯克林區的她的住所。

用艾拉的話來說,尤妮絲小姐就像是一個天使,降臨人世,拯救了她的她的兒子庫克。

尤妮絲每次聽她用感歎的語氣這麼稱讚自己,總覺得有些奇怪,用天使來比喻吸血鬼,簡直是她活了三年多年以來的奇恥大辱,不過艾拉說得多了,她也就不那麼在意了,畢竟她曾經還認識一個生前是牧師,成為吸血鬼之後立誌成為一名醫生的吸血鬼。

在艾拉母子來到她身邊的第二年夏天,尤妮絲給二十年前的好友羅伯特李寄出了最後一封信,沒過幾天,戰鬥在賓夕法尼亞州的葛底斯堡打響,這場戰役極為慘烈,就算處在布魯克林,天天用窗簾擋住外界的陽光,她也能感覺到決戰之時的那種緊張感。

艾拉除了每天給她端來一杯家畜的血之外,還會跟她聊到報紙上報道的戰況,最後又哀求道:“尤妮絲小姐,求你了,喝一點血吧。”

尤妮絲隻是看了一眼那一杯對她而言毫無味道的家畜血,搖了搖頭,語氣淡淡地說:“我這次下定決心,我要自殺。”

“小姐,您要自殺?!”艾拉不可置信。

“上次因為遇到了那幾個南方軍所以失敗了,這次我把自己關起來,不會失敗了,為了避免誤傷你,從明天起不要來我的房間,半個月之後再進來為我收屍吧。”她將鵝毛筆又插回墨水瓶裡,歎著氣說,“把我葬在布魯克林吧,我喜歡這裡,這裡離希臘很遠。”

“活著不好嗎?”艾拉啜泣著說。

“活了三千年,隻會覺得乏味。”她雙手托腮,對著鏡子,看著自己蒼白的臉,“請在陰天把我安葬,在我的棺槨裡灑滿玫瑰花,我希望我的臉色看上去能紅潤一些。”

吸血鬼並不是不死的,當有其他的吸血鬼或者是獵人,亦或者是狼人,將這個吸血鬼大卸八塊,然後扔進火裡焚成灰燼時,這個吸血鬼也就死的乾乾淨淨的了。

尤妮絲在計劃自己的死亡時,幾乎沒有任何考慮,就把這個選項從自己的死亡方式裡剔除了。

美了三千年,死的時候這麼慘烈,想想都覺得可憐。

從沒有吸血鬼嘗試過自殺,沒有任何快速有效的自殺方式可以借鑒,尤妮絲隻有餓著自己,想著隻要忍住不吸血,總有一天會把自己餓死。

餓死,至少還有墓地,還有棺槨,還有灑在身上的玫瑰花瓣。

她意識混沌之前跌跌撞撞地拉開了窗簾,布魯克林仲夏時節的陽光灑了滿屋,在她的臉頰、脖頸、鎖骨上跳躍著鑽石一般的光芒,這個紐約市最大的區,白人、亞裔、非裔混居的地方,仍舊是熱鬨非凡,與此同時,還多了小孩子們的陣陣大叫:“葛底斯堡戰役我們贏啦!我們還占領了哈德遜港!”

尤妮絲摸索著到了書桌前,顫著手將那些散亂各處的手稿一張一張整理好,疊放在了抽屜裡,然後雙手交疊在桌上,將額頭靠在了手臂上,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