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上藥(1 / 2)

災難突發期, 除了衝鋒陷陣、前線戰士。同樣必不可少的是需要有人立足後方,排兵布陣,統籌全局。

孟建忠資曆尚淺, 沒有處理過相關事務;而餘守楚曾曆經多次戰爭, 經驗老道, 因此留守文萊城指揮戰況直至最後一刻方撤退。

負責押送他的武裝隊員半路死去。

他在街邊撿了一塊破損的井蓋,從一隻垂死蟑螂身上, 割下尖刺環繞的觸角, 憑著崢嶸歲月所培養出來的鋼鐵意誌,一路奮力拚搏, 走走停停, 終於抵達‘安全線’以內。

“爸爸!我們在這!”

“守楚,還好你沒事……”

他的妻子, 京區第六空軍分支司令員的小女兒——宋溫秀,與女兒餘晚秋, 兒子餘遲瑞儘在此處。

他緊緊擁抱著他們, 麵容繃肅,傷痕遍布的手掌用力握做拳形。

當然, 必不可免地,他們身邊還有許多未完成撤離的普通民眾, 其中就有收容所發燒者的家屬們。

“——就是他!”一個長著招風耳的年輕男人手指餘守楚:“我是異能者, 可以借用彆人的‘耳朵’!今天下午三點多,我就是借用了他的耳朵, 清清楚楚聽到他們那群人坐在辦公室裡, 輕描淡寫幾句話, 就害死了我們的家人!”

“整整2658個人!餘守楚, 你們這群狼心狗肺的東西!世界都變成這樣了, 大家想儘辦法活著,你們的眼裡居然還是隻有自己的那點利益!為了錢,為了權,仗著國防部長吳澄心去世、首區顧不上地方的幾個小時,你們濫用武裝部隊,活活殺了兩千多個同胞,裡麵不知道有多少個異能者!”

“他們本來可以活下去跟家人團聚,本來有可能覺醒特殊能力和我們一起對付怪物,可這一切都被你們毀了!你們真的是人嗎?還是說那種怪蟲也鑽到你們的身體裡,才讓你們變成這種人麵獸心的怪物!”

他的指責句句發自真心,飽含怨怒,震耳發聵。

“我媽今年都62歲了!好不容易逃出高危區,要不是她相信你們,不想給政府添麻煩,非要堅持去收容所,我們根本不會讓她一個老人家去那種地方!她也不會死!”

又一句撕心裂肺的控訴,瞬間將眾怒推向高i潮。

“殺人犯!”

“殺人犯的孩子將來也會是殺人犯,都給我退回去!”

“沒錯!憑什麼你害死那麼多人,還能心安理得地帶著自己的老婆兒女逃跑?今天你說什麼都彆想活著走出文萊!”

“給那些人償命吧!狗雜種!”

一雙雙推搡的手,一對對積滿仇恨的眼睛,逐漸將他們包圍,讓他們一家人顯得孤立無援,仿佛汪洋大海裡一座微小的島嶼。

“你們、你們在說什麼?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餘晚秋今年18歲,自小學習芭蕾與鋼琴,長期就讀於私立女校,皮膚白淨,身材纖細又均勻。

“我爸他、他不會做出這種事的。”她慌亂地、無措地拚命解釋著:“我承認,我爸不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他很嚴肅,不喜歡笑,對身邊所有人都要求嚴格。他很少誇獎彆人,也很少願意聽彆人的意見,特彆固執,為人又很古板。”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完美的爸爸,不是一個完美的丈夫,但他一直是個好市長。”

“自從他上任後,貝曼城的犯罪率短短兩年降到平均線一下,打破百年最低記錄。他申請修建的公共設施——貝心劇院、全自動化管理圖書館都備受好評,他絕對不會做出那種事的。請你們相信我,他真的、真的是一個為民服務的好政員。”

餘遲瑞今年8歲,小學二年級,恰好處於頑皮叛逆的年紀,隱約感到這群人在‘欺負’自己的爸爸。

他舉著一把小黃鴨透明傘,用力戳向一個人的膝蓋,氣勢洶洶:“不準罵我爸爸!”

男人反手將他推倒,小小的孩子哇一聲哭著去找媽媽。

“不要這樣對一個孩子。”

宋溫秀望了望身旁沉默不語的丈夫,懇求的目光投向人群中的每一張臉,語氣輕軟:“拜托你們了,無論如何孩子都是無辜的,不要當著他們的麵說這些,好嗎?”

“被你們害死的人裡也有孩子!”有人高聲喊道。

稍有動搖的人們立刻拾回決心,冷冷地譏笑:“彆人的孩子不是孩子,要殺要剮你們一句話決定。隻有你們自己的孩子才是心肝寶貝是嗎?

“貝曼市的市長,和市長夫人,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們這些普通人的命,天生就比你們賤?”

“不……”宋溫秀哀傷地垂下眼,輕聲對丈夫道:“說點什麼吧,守楚,孩子還小。”

至此,備受譴責的餘守楚才真正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不是辯解,也沒有推脫責任。

他問:“你們想怎麼樣?認為我殺了你們家人,所以你們也準備殺了我無辜的家人?”

他依然立得那樣直,似一顆鬆柏,聲線沉而有力,說話擲地有聲。

以德報怨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以牙還牙同樣殘忍得沒有休止。

人們的視線在那兩張天真稚嫩的臉上躊躇片刻,借耳者再次發聲:“但我們也不可能平白無故放過你!”

“是你提出的投票!”

“也是你第一個投出匿名票!”

“不管那張票背後的性質怎樣,如果不是你,也許那場會議就能拖到倒計時出現!就不會有那麼多人白白送死!”

“你有罪,餘守楚!”

“你必須對著枉死的人懺悔,對受害者家屬道歉,然後替他們償命,這樣我們才能考慮放過你的孩子!”

餘守楚的視線一一掠過人群麵龐。

他們沒有說話,沒有同意也沒有反對,隻是那樣無聲地瞪著他,火光在臉上躍動,明暗交織不清。

他們都想要他的命。

沒有人能在做一件事之前預先知曉結果。

人們已經有了預設的答案與立場,準備好罪名。

而他向來不喜歡為自己開脫,事實上也無法否認其中的一份責任。

凡結惡果者皆需付出代價。

“不……”

餘晚秋淚眼朦朧,茫然地搖著頭。

下一刻,她便親眼看著自己一生驕傲要強的父親,那被譽為‘標尺’的身形逐漸彎曲,緩緩屈膝跪下。

不。

不。

不該是這樣的。

有什麼東西突然就被打碎了。

它碎得那樣徹底,那樣響亮,令她的淚水再也無法控製,奪眶而出。

“我是餘守楚,我有罪,我犯了錯。”

他望著地上粗糙的石粒,腦海裡閃過的是年少時第一次報名參加戰爭的畫麵、第一次在轟炸中失去戰友的畫麵,以及精神創傷被迫退役改走政治道路的畫麵,與妻子結婚的畫麵,兒女初生的畫麵。

“我僅代表我個人對文萊收容所2658名受害者致歉。”

“對在座的受害者家屬致歉。”

那時他還年輕,總以為世界會圍著他轉,心中的雄心壯誌必能實現。

“我希望能用這條微不足道的性命彌補你們所受到的傷害。”

這是他這輩子說過最多、最長、最官方的話。

或許人終將以自我厭惡的方式迎來結局。

“請你們放過我的妻女,儘快撤離高危區,減輕前線人員不必要的壓力與傷亡。”

隨著他一字一句地說完,人群中傳來低聲啜泣。

他們不約而同地讓開一條小道,說到做到地放孩子們離去。

無論什麼樣的仇恨都不該過度涉及下一代。

這便是成人世界約定俗成的潛規則。

“不要!我不要走!不要不要不要就是不要!”

生死離彆有一種獨特的氛圍,連不諳世事的孩童都能感知,哭鬨著不肯鬆開抱著媽媽的雙手。

“聽話,遲瑞。”

宋溫秀摸了摸他的腦袋,將他的小小的手交到女兒手上。

“晚秋,你是個好孩子,原諒媽媽自私一回,以後要把弟弟托付給你了。”

“還有,你不該那樣說爸爸。”

她輕輕攬著他們,額頭抵著額頭,笑容輕淺柔和:“記住,你們有一個好爸爸。不管外界怎麼評價,媽媽始終相信他不會變成一個陌生的壞人。你們也是,不要忘記他,也永遠不要恨他,好嗎?”

餘晚秋哽咽應好。

宋溫秀最後親了親自己的孩子,她優秀的女兒,年幼的兒子。

而後退到丈夫身旁,也徐徐跪了下去。

“我們夫妻一起向你們賠罪。”她說。

餘守楚皺起眉頭,剛想說話。

宋溫秀側過頭,握起那隻血跡斑駁的手掌,對白發微生的丈夫溫婉一笑:“隻有這一次,我不準備聽你的話。”

她今年39歲,他52歲,小了整整一輪。

自從當年在部隊醫院一見鐘情後,她不顧父母反對,義無反顧地同他走進婚姻。

如女兒所說,他是一個相當難伺候的大男子主義,在外鐵麵無情,在家卻總是不自覺的破壞氛圍,惹得所有人都不開心。

一直以來,她都扮演著所謂的‘賢內助’、‘家庭主婦’的角色。

一直遷就他,嗬哄他,按照他的固執意見做事。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如此堅決地表達自己的態度。

溫溫柔柔,不容反駁

——自然也是最後一次。

林秋葵到的時候,事件已接近尾聲,一顆‘隕石’不偏不倚隕落至人群中心。

人們匆忙散去,兩具焦黑的屍體處於坑洞間,始終保持筆直的跪姿,垂落身側的掌心相貼,十指相扣。

餘遲瑞嚎啕大哭,‘我要爸爸’‘我要媽媽’地叫著,扒著洞沿不肯走。

餘晚秋亦淚流滿麵,艱難抱起不斷掙紮的弟弟,踉踉蹌蹌,想找一輛可以搭的車。

可武裝部隊調集的車早已人滿為患,其他人坐在私家車裡,冷漠轉開的視線,儼然代表著一種拒絕。

“你好,請問能讓我們搭車嗎?”

“你好……”

“求求你,還有一個位子,讓我弟弟上去吧。”

“對不起……”

人們如出一轍的拒絕,鄙夷厭惡的眼神,好像一把無形的刀,一點點割破她的皮膚。

沒有血流出來,可她感受到切膚的疼痛,沉重地讓她無法呼吸,幾欲放棄。

“對不起……”待走到越野車邊,她已不抱希望,隻是謙卑地重複著:“都是我的錯,求求你,能不能讓我弟弟上車……”

林秋葵拉下車窗

清楚看到這個精疲力儘的女生,還有她背上一個哭花臉的小男孩。

“上。”她偏頭示意打開後排車門。

鹹魚的處事原則之一:絕不多管閒事。

但在不傷及自我利益的前提下,倒也不至於見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