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恐慌(1 / 2)

所謂生理本能,經常意味著一種無需思索、難以控製的肌肉條件反應。

祁越的打鬥模式便是如此。

——不準後退。

無論遇到何種障礙,你必須前進,不斷前進,直到戰勝它為止。

戰場上的逃兵是全世界最可恥的存在,記住!部隊內絕不允許出現逃兵!

——去做獅子。

獅子從不輕易放過膽敢挑釁它的獵物,它以絕對的殘暴鎮壓敵人,從而登上叢林之王的寶座。

明白了嗎?祁越。

假如你還有任何想要守護的東西,任何值得珍藏的東西。你真正該做的是撿起武器,用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道,以最醒目的方式撕碎你的敵人!將他們狠狠撕成碎片!而不是像一隻低賤的兔子那樣,以為怯懦地往後退,就可以保住它。

後退沒有你的港灣。

它隻會暴露你的恐懼,你的軟弱,讓你一敗塗地。

如是的‘前進思維’深深植進潛意識,刻入骨髓。

烙印般如影隨形,逐漸成為‘祁越’這個人性格中最鮮明、最低劣,也最獨特讓人難以割棄的一部分。

因此當鸚鵡發動群攻時,他落在林秋葵後麵,第一時間旋身替她擋了一下。

後背頓時三道皮開肉綻的抓痕。

疼痛激發起亢奮的挑戰欲,接著祁越自然而然地,鬆開交握的手指。

反手拽住背上那隻啃咬碎肉的怪鳥,將它與皮肉硬生生地撕扯開,一把甩到地上。

抬腳踩碎顱骨!

漆黑長刃一閃而過,破空劃出淩冽的弧線!

四麵八方一顆顆被斬落的鳥頭咚咚下墜,僅剩無頭的軀體仍展翅亂撞!

血。

好多血。

怪物們的濃血近似大雨瓢潑地下。殺戮帶來的快感席卷身體,使他不自覺地瞳孔收縮,筋肉爆起。

多像另一隻病態扭曲的怪物。

在腥臭的膿液澆灌中,妖豔熱烈地綻放。

他沉浸其中,頭腦裡隻剩下戰鬥。

時間似乎一下過去數小時,數年,又好像才短短幾秒,他愉悅地喘著氣,汗液混著血從下巴低落,腳邊堆滿屍體。

然後他忽然發現。

……企鵝不見了。

不在樹上,沒在灌木叢裡。

有那麼一陣子,他丟了刀,左顧右盼到處找人。

還放棄了上方盤旋不定的獵物,低頭俯身下去,雙手翻找許久的鳥獸屍山。

但是沒有,沒有,哪裡都沒有。

“林秋葵。”

他低聲叫,不清楚為什麼聲音會啞。

沒有人回答他。

“林秋葵!”

“出來!林秋葵,快點出來!”

再不出來他就要生氣了。

他這樣想著,不死心地叫著,一聲比一聲大。

偏極黑極靜的叢林裡,倏然失去一切聲響,光亮,好像就他一個人孤獨地丟在原地,沒有人願意搭理,也沒人再肯愛他。

「林秋葵……」

「林秋葵……」

「林秋葵……不見啦……不要你……嘻嘻。」

窸窸窣窣的怪聲惹惱了他,他麵無表情地提刀去砍,要它們閉嘴,通通閉嘴!

不準叫那個名字。

不準說這種惡心的謊話。

「死啦……死啦……她死啦……都是你的錯……」

鸚鵡們嬉笑吟唱。

一道詭譎的、變調的,長久棲息在他腦海裡的音色隨之響起:“為什麼不聽媽媽的話呢?媽媽說過很多次,她是騙子,隻是利用你。”

“閉嘴。”他說,她不是。

“忘了她吧,媽媽可憐的、被拋棄的小祁越。”

“滾!”祁越冷死聲威脅:“再廢話就殺了你!”

“怎麼殺呀,我的傻孩子。”

她咯咯地笑,語調怪異毒怨:“我可是你的媽媽,給了你生命的人,你應該聽我的話……誰讓你不聽我的話?你以為隨便找一個騙子來愛你,靠幾顆破石頭升級,就可以甩掉媽媽了嗎?”

“真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虧我犧牲自己的身體和健康生了你!他們說的沒錯,你就是個忘恩負義的小雜種!注定永遠做我的傀儡!”

她說著說著便突兀地笑起來,笑得尖利驚悚,笑得撕心裂肺。

然後形同一首激烈樂章演奏到最**的部分,戛然而止。

“那個騙子死了,死得好慘啊,誰讓你總是自顧自往前衝呢?誰讓你不夠強。”

她如惡魔溫聲細語,循循善誘:“不過媽媽還在你的腦子裡……想要擺脫我就來吧,來吧。殺了我。”

死了……死了……死死死死的,它們為什麼非要說這個字,為什麼非要扯到白癡企鵝?

一團巨大的怒火降臨心臟,怒氣之下卻藏著無以名狀的恐慌。

祁越重新握緊刀,忍著一刀砍向自己頭顱的衝動,不顧它們如何蠱惑,偏執的地毯式四處搜尋林秋葵。

一分鐘。

十分鐘。

五年,十年,一百年。

他獨自掉進失落的幻象裡,迷路了好久好久,變得疲憊而仇恨,快要真的懷疑她已經丟下他走掉。

直至一道隱約的聲音打斷精神汙染,一支點燃的燃燒棒掉落眼前。

祁越倏然醒來!

偏頭捕捉到溪水卵石間的那抹身影,立刻想也沒想地,飛快地撲了過去。

剛剛才扒拉著石頭爬起來的林秋葵:。

差點沒站穩又給撲摔倒。

好像突然可以理解女孩子飼養大型狗的為難之處了哦。

大狗狗拚命用力地抱著她,臉頰貼著臉頰摩挲,好像想借此確認她真實存在。

“怎麼了?”她完全狀況外。

從林秋葵個人角度看,祁越本來好好砍著鳥,一刀切掉n顆鳥頭,效率超級高。

結果沒過幾秒,他毫無預兆地停下來四處張望,緊接著掀掉防護麵罩,開始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變作怪物眼裡一塊乖巧不掙紮的肉。

鸚鵡紮堆飛過去撕咬他的身體。

兩分鐘不到,號稱‘最強防護性,能大幅抵禦鯊魚的咬合力’的防護服被咬得東一個破口西一個爛洞,肉都掉了好幾塊,全身血淋淋的,讓她連安撫性回抱一下都做不到。

就實在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

“你不見了。”

祁越低低地說:“突然就不見了,我找不到。”

唔……陷入被丟棄的幻覺啊。怪不得一臉挫敗不安,以前從來沒見過這類表情來的。

林秋葵摸摸他的腦袋,頗為無奈:“讓你好好戴著裝備的,不聽話才變成這樣。”

“是你先不見了。”

防護具限製視線,一直找不到她,他著急才摘掉的。

林秋葵猜他大致要表達這個意思。

按常理來說,小狗第一次爆發如此強烈的不安感,她應該及時給予嗬哄,以免埋下長期禍根。

可惜眼下情況並不容許。

為了確認隊友及敵人狀況,大家陸續拋出燃燒棒。

橙紅的花火照亮幽夜,鸚鵡們受到刺激,紛紛飛往溪流中央人為搭建起的木架,利爪一蹬,再次發起奇襲。

“汪!汪汪!”

小黃當場怪物化,一根脖子分支連接三顆腦袋,張嘴撲咬住巨鳥,森白的巨齒擊碎表皮。

唐妮妮不知去向。

跌落樹梢的紀堯青一手握著粗枝,與匍匐上岸的葉依娜側靠假山,皆拔出腰側手i槍迎敵。

濕漉漉的小狗仍舊旁若無人地抱著主人,香豔的紅血,混著怪物具有腐蝕性的綠液,自破損的指骨蜿蜒流過刀鋒,滴答,濺落潔淨的溪流。

“好了,沒事了,我就在這。”

林秋葵一邊輕聲安慰,一邊對著近在咫尺的敵物,不眨眼地扣下扳機。

砰!

低級怪物軀殼改造而成的特製子彈旋轉飛出,精準擊中鸚鵡頭部,散開一捧汙濁的血霧。

——她受傷了。

剛才下意識抬臂護頭,頭確實護住了,取而代之胳膊上幾道彎曲傷痕,足足兩厘米深,隱約能窺見肉裡的骨頭。

祁越發現這個,陡然握住她的左手腕。

視線深沉晦暗,眼裡翻滾鋪天蓋地的戾氣。

看起來馬上要大發脾氣的樣子。

敏銳的飼養官提前順毛:“大家都受傷了,待會兒抹藥就好。”

葉依娜雖然不是很想挑這個時間點插話,但也不得不打斷:“秋葵姐,我覺得……你最好抬頭看看,這是什麼東西。”

嗯?

林秋葵聞言抬頭,隻見一根根……似藤蔓,又好像水母須的條狀物,相互纏結,從暗不可見的高空處緩緩下垂。

越來越長。

越來越多。

如紫藤花枝般隨氣流輕輕搖擺,其上蔓延著星星點點的微光,活像無數隻螢火蟲停息,美得有些接近夢幻。

截止一條枝條前端將將懸到葉依娜所處上空。

不及手掌的距離,須尾猝然迸射出一根銀針,直直飛向她的顱頂。

“注意躲避!”

“往左!”

紀堯青和林秋葵接連出聲提醒,前者射擊成績優越,預判銀針下落的徑道,開槍!

同時,葉依娜單手撐地翻滾,扭頭朝觸須的根源連發三槍!

“克嚕……”

一抹宏偉的巨影徐徐掠過上空,兩顆澄紅的、接近臉盆大小的圓眼從密密麻麻的觸須中露出來,發出嘶啞變調的呢喃:“克哩……”

紀堯青眼疾手快,咬著槍,空出一隻手從背包裡取出新型簡易信號彈,猛拋向地。

兩秒後,火光衝天而去,徹底照亮那隻怪物的表麵,幫助他們辨識出它的本源。

那是一隻怪異華美的黑天鵝。

長長的脖頸盤繞堆砌,羽毛落儘,斑斕皮膚輕微褶皺著,宛若柔然的蛇。

僅雙翅黑得與夜色融為一體,尾部拖曳而出的長須繁多且臃腫,卻莫名富有令人著迷的迤邐感。

它似一艘巨型飛機,漂浮在小小人類的眼中。

光是那種驚世駭俗的體型,那種打破視覺極限的儂麗色彩,便叫人不禁為之恐懼,從靈魂深處受到言語無法表達的震撼感,感覺被踐踏,以及精神上絕對的碾壓。

“A組發射信號彈,後援部隊已接收,請問你們是否需要援助?”

“重複一次,A組,請問是否需要高空援助?”

無人作答。

此刻的他們近乎被剝奪聲帶。

沒想到動物園裡還藏著這種怪物,不知悄無聲息地俯視了他們多久。

眾人臉色一沉,林秋葵彎起手指,碰了碰祁越的後脖,落點恰好在脊椎起始的那顆骨頭,柔軟的掌心貼上來,傳遞無形力量。

“它的弱點在脖子。”

她說:“殺了它,祁越,你可以做到。”

一如當初身在貝曼城,她說,隻有你可以殺掉那隻幻蝶。

——她需要他。

林秋葵想讓祁越確信這一點,認識到自己的重要性,以此填補他內心恐慌的空洞。她成功了。

祁越抬起頭,一隻手兜著她的後腦勺,擱著那層醜了吧唧的麵罩,靠了靠她的額頭。

細碎的眼睫低垂,眼神再度燃起殺意。

下一刻,他掉頭衝向黑天鵝,手臂盤卷尾須,將它從高不可攀的天空扯落!

而林秋葵棄用槍i支,取出火i焰噴i射器。

火舌迅猛躥燒,一隻隻烤鳥尖叫著‘殺了!殺了!’,胡亂撲騰翅膀,乃至慌不擇路往水裡鑽。

葉依娜高抬腿一連踢飛兩隻怪鳥,顧不得腳底板生疼,又舉i槍掃射。

仗著「金屬控製」操控子彈,她分心伸手:“秋葵姐!”

林秋葵搭手上岸,旋即朝左前方拋出多餘的手i槍:“紀堯青,接著。”

紀堯青臂力爆發,翻躍上樹。眼疾手快地握住雙槍,子彈砰砰連發,沿著樹乾半跑半滑幾乎垂直而下。

發現隊伍裡兩個女生背靠背作戰,問題不大。

他轉移目標,試圖以火力替祁越開路。

另一邊,黑天鵝高低掙紮,肉翅煽動帶起一股又一股狂風,力道與祁越不相上下,銀針密密麻麻地落下。

“克嚕……!”

它沉聲嘯叫,喉嚨裡含混著嗡嗡雜鳴。

其餘鸚鵡似乎與之形成奇異的等級簇擁關係,毫不猶豫地拋下眼前食物,紛紛集中攻擊祁越。

祁越解開繃帶,頭也不回地扔出長刀。

一股比漆黑更漆黑的氣體,幾乎能與怪物的紫霧分庭抗禮,並由刀身迅速往外發散,似瘟疫般以人類所目不暇接的速度傳染,形成一個個小型漩渦,吞食儘數百隻紅眼鸚鵡!

那是唐九淵在使用異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