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大芳(2 / 2)

他們認為觸蟲遲早能突破樓下那些低劣可笑的障礙物,殺上二樓,因而決定全員轉移至頂樓天台。

於是問題來了。

已知天台上還有兩個發燒者,有幾率變成怪物,大家該怎麼做才能保證百分百的安全?

答案顯而易見。

趕走她們,放逐她們,放棄她們。

隨便你用什麼詞語來描述這個行為,這個選擇,總而言之,冷酷的同學們拒絕與發燒者共處一地。

孫晴試著找陳哲商量第二天出路。

陳哲卻隻是推了推眼鏡,視線從頭到腳一寸寸地審視,然後問:“是你放走她?還是你把她藏起來了?”

這個她無疑指的是林秋葵。

那一刻,孫晴如墮冰窖。

他們倆曾於昨夜發生爭吵,爭吵中涉及林秋葵。

陳哲不知為何認定林秋葵身懷秘密武器,為此格外關注優待她,幾次三番試圖打探消息,拉近關係。

孫晴從中嗅到危險的味道。

“不管你打什麼主意,我警告你,不要對其他同學下手,我絕不會看著他們平白無故變成你的棋子。”

她是這樣說過,卻沒有過早地采取其他行動。

因為還給陳哲一個機會。

他們稱得上青梅竹馬,從初中交往到大學。她迫切希望陳哲能清醒過來,看到眼前真實發生的一切。

怪物在真實地殺戮,同學們在真實地死去。

她們活在真真實實的現實裡,沒有超級英雄,沒有天降異寶,更沒有什麼草根逆襲稱霸亂世的故事,跟他向往的驚險刺激類幻想類截然不同。

“根本沒有什麼新世界,你也不會成為人上人。我們應該做的是團結大家一起求生,而不是有意無意宣傳你的人性論,擅自評判彆人。像上帝視角一樣擅自篩選誰值得活下來,誰又不值得活下去。”

前夜的爭辯到了最後,她如是說道。

豈料短短幾小時後,陳哲會還給她一句:“看在我們過去交往的份上,我也給你兩個選擇,孫晴。”

“把林秋葵交出來。”

“或者,你們都將被趕出這棟樓。”

他所說的‘你們’當然包括且不限於何清歌和童佳,更多的惡意直指孫晴,還有頑固不肯放棄女友的陳蘿音,堅持幫林秋葵照看童佳的大芳。

“這件事你說了不算,天台是我們先來的。”

孫晴聽到自己在說話,語調低沉冷靜。

可是非要說的話,她其實並不清楚當時發生了什麼,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她現在到底在跟誰說話。

又或者。

是否所有無情的背叛,醜惡的翻臉。早在她所忽略角落裡埋下,是陳哲替她設置好的陷阱?

否則他們怎麼會變得那麼快。

那些她曾豁出性命在廣播裡提醒求生的同學們,外出為他們找武裝部隊求救的同學們。

連同她那‘柔弱無助’的表妹,更是連聲附和陳哲極具煽動力的言語,迫不及待地代替大家走出來,淚流滿麵地請求她為了大家著想,主動離開天台。

“既然你們一定要跟怪物混在一起,那就呆在一起吧!不要連累到我們就贏了!我們還想活命呢!”

“當初要不是你非要救女生,剛子他們就不會死!要不是你叫我們打怪,那隻怪物也不會跑到這裡!”

“表姐,你走吧,求你了。”

“走吧,會長,彆逼我們動手。”

麵對眾人聲討,指責,虛偽的懇求。

孫晴未置一詞。

她的大腦理性運轉,明白對方人多勢眾,她們僅四個女生,力量差彆之懸殊,連拚一拚的機會都沒有。

關鍵時候,人群裡又伸出一條胳膊。

“我跟她們走。”

金巧巧站了出來。

這人似乎總喜歡做出人意料的選擇,前一天要跟著陳哲他們留在活動室,今天反而要跟著她們冒險。

“走就走!想死的都可以走!”

同學們好像覺得受到了背叛,某種無形的道德譴責,一個個氣急敗壞地嘟囔著難聽話。

被驅逐的幾人收拾好東西,在注視下離開。

天台大門緩緩關閉。

孫晴搭著樓梯扶手,最後回頭所看到的。

是逐漸泯滅的天光。

還有陳哲,及他身後那群人,肮臟又得意,或沉默地站在光裡,如勝利者般俯視著她們被黑暗吞噬。

“還好學校裡怪物不多,我們運氣不錯,路上沒有碰到特彆大的危險,平安撤回女生宿舍樓。”

孫晴吐出一口煙霧,淡淡的薄荷香撲散室內。

倒計時後,她們的第一次求生旅程,第一次成長,始於女生宿舍,最終也結束於破敗的女生宿舍。

再接下去,童佳某個深夜突然恢複清醒,趕著回家找生死未卜的爸媽,隻得留下字條匆匆告彆。

其他四個女生繼續在宿舍內待了兩天,直到陳蘿音超有錢又貪生怕死的老爸,開著直升機,攜同一大票保鏢跑來救寶貝女兒,如金光閃閃的神仙降臨。

大夥兒一同來到文萊城。

半個月不到,第三次倒計時降臨。

許是命不該絕,孫晴與大芳都覺醒了異能。

前者[冷鋒雷],對空氣濕度及熱量具有要求。

後者[守護],能分擔目標對象所承受的傷害,副作用比較危險,是延遲在己身上顯示傷害效果。

倆人的能力再搭配上何清歌的[狼頭],可進可退,可攻可守,助他們磕磕絆絆談過無數次死亡。

2022年1月29日,也就是林秋葵到訓誡所的那一天,孫晴等人已經往北前進到情人鎮,倒黴地遇到陳哲那夥人,同時也遇到c級怪物——鬼新娘。

說到這裡,陳蘿音接完水回來了。

燒水壺往插電座上一放,她的眼眶泛著微紅。

“大芳這人就聽不進人話。”

她抱著胳膊,神情不快,沒頭沒尾地接了下去。

“我跟她說了無數遍,這能力延遲生效,誰都說不準承受上線在哪裡,萬一延遲要命呢?讓她彆用彆用,她哪次沒有笑嘻嘻地說好?結果沒一次照做。”

“用在自己人身上我都不說什麼了,陳哲——”

提到這個名字就晦氣,陳蘿音滿臉鄙夷:“就他們那群欺軟怕硬的人,究竟有什麼好幫的?”

陳蘿音是真的想不通。

孫晴跟陳哲那點撲朔迷離的感情糾葛也好。

大芳這種無論被人怎麼對待,活像一個不長腦的傻瓜,總是任勞任怨以德報怨的老實人性格也好。

她想不通,更看不得這種事。

清晰記得那會兒天氣陰沉,狂風呼嘯。

她們和陳哲兩幫人都被鬼新娘追著跑,陳蘿音躲在石頭背後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還特地抽空賞大芳一記爆栗。

“你有病吧?看清楚那是誰了嗎?”

隨著相處時日的積累,大小姐怒極了習慣上手。

“都是同學嘛,他們都被甩飛了,會死的……”

“你把他們當同學,他們把你當同學了嗎?孫善良都不搭理他們了,你還理?我該叫你大菩薩啊?”

“彆生氣啊。”大芳抱著腦袋,還樂嗬嗬的:“其實我覺得,好像我的異能變厲害了,你看都沒什麼事。”

“……真沒事?”

陳蘿音將信將疑。

為了證明,大芳還拉起袖子:“你看,隻有這裡幾道疤,也不疼。”

陳蘿音數了數,一共七道。

都是刮在人身上,哪能不疼呢?

無非是說著好聽。

或同個能力用得多了,傷得慣了,不當回事。

她想說些什麼,何清歌忽然低聲道:“跑。”

陳蘿音這才發現怪物的陰影已漫到腳下,而何清歌跟孫晴迅速跳出掩體,分彆朝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跑去,試圖引開怪物,讓他們這幾個菜雞先走。

“走了走了!彆坐著!”

她忙拉起汗流浹背的老爸,拽著大芳,往前跑。

大芳大約異能使用過度,體力不支了,呼哧呼哧喘著氣,居然說:“這樣太慢了,不然……不然你放開我吧。”

陳蘿音撇了撇嘴:“你想都彆想。”

她接著跑。

跑啊,跑啊。

天地間一片昏暗,陰雲大得跑不出去。

鬼新娘的尖嘯聲時遠時近,地上左一個坑右一個洞。她拚命奔跑的時候,能感覺到碎石劃破臉龐,寒風獵獵吹動衣角,好像連頭發都快凍結到一起。

好像全世界再也沒彆的事情可做,沒彆的東西可想,就是跑。

跑出去就能活下去。

跑不出去就得死在這裡。

從什麼時候起呢?

身後的重量越來越沉,越來越難拉動。

大芳已經有一陣子沒說話了,她回頭剛要問感覺怎麼樣,冷不防對方變得渾濁無力的眼珠。

“蘿音,我好像……不行了……你自己跑吧,彆管我……我就一個人,你還有叔叔……你們跑……”

大芳喃喃自語,眼皮沉重地直往下掉。

她想掰開陳蘿音的手,無奈身體使不上力,怎麼都掰不開。

腳下跌跌撞撞地,絆到一個車胎,整具身體不受控製的往前倒,霎時間摔得頭破血流,渾身都是血。

“快跑……你跑……對不起……”

這是她用儘力氣最後說出來的話。

陳蘿音大腦一片空白,回過神來時,她爸正拚命晃著她:“那個怪物又回來了,快起來,老爸背你!”

“那大芳呢?”

她不知所措地問:“大芳怎麼辦?”

林秋葵,何清歌,孫晴,金巧巧……一個個救命的名字掠過心頭,眼前一片狼藉,壓根找不到人影。

視線中,隻有陳哲等人向著這邊跑來。

“陳哲!給我滾過來!”

“大芳是為了救你們才變成這樣的,你們這群喪心病狂的狗東西!都給我過來救她!聽到沒有?!”

那時候,末世已經進行一個多月,她前後見證過不少死亡,可惜仍未學會接受身邊親友的死亡。

也許這種事永遠都學不會。

她痛苦,她崩潰。

她這輩子第一次全無形象,像個瘋子一樣披頭散發,抱著大芳慢慢冰冷的身體朝陳哲歇斯底裡。

“——喂,孫善良,臭死了,抽煙我會過敏的。”

回憶被打碎。

立足2022年3月的嬌小姐忍無可忍,出聲抱怨。超護短的女朋友立刻伸手搶走孫晴的煙,丟進垃圾桶。

可以,勉強算將功抵過。

原諒你偷偷跑出去鬼混了。

陳蘿音撥了撥頭發,語氣冷了下去:“反正我到死都不會忘,那天我用儘力氣喊了八百遍都有,嗓子都喊啞了。你猜怎麼著?陳哲還有他的走狗,彆說停腳來幫忙了,根本連正眼都沒看過我和大芳一次。”

“我從小到大還沒被人這樣忽視過。大菩薩這個死腦筋也是,她救了全世界最不值得救的一批人。”

好在何清歌孫晴回來得及時,一人一個肩膀,硬是扛著大芳,躲過倒塌建築物,擺脫了鬼新娘的追擊。

本來想著人都沒了,身體總得留個全的,好歹找一塊怪物碰不到的地方,體體麵麵挖墳立碑什麼的。

不料大芳的心跳時有時無,一直持續著。

幾人心想可能還有轉機,慌忙趕到齊安基地找異能者,可惜試來試去,晶石花完了,也沒個靠譜的。

老爸高薪聘請的保鏢死的死,散的散。就她們幾個人估計很難再走到邵京。在金巧巧的提議下,孫晴申請建個基地,申請通過就在風風火火地乾起來了。

往日種種,陳蘿音經常有夢到。

夢起來那麼真,說起來卻那麼遠,仿佛上個世紀發生的事。

“最可笑的是,都鬨成這樣了,還得求他們辦事。”

她扭頭對孫晴頤指氣使:“喂,要去你們自己去,我就算了,不然我跟陳哲肯定隻能一個活著出來。”

她這脾氣可做不到忍氣吞聲。

“哦,忘了說,陳哲也建了個基地,就在附近。”

陳蘿音一筆帶過。

金巧巧詳細解釋:“確切地說,他以另一個廠區為營地,成立了目前本區實力最強的中型民間基地。”

至於為什麼他們要找陳哲幫忙,這裡頭還涉及到另一件事。

七天前,慶存基地一名預見者夢到獸潮來襲。

這人異能非常精準,從未失誤。孫晴立馬引以重視,帶著人前往齊安基地彙報情況,請求援助。

去的時機不妙,據說基地原負責人——某姓齊的政員突發中風,臥病不起,基地內各種事亂做一團。

負責接待的人一開始聲稱不可能有獸潮這種事,官方並未檢測到可疑動向。後來被其他類似異能者拆穿,又改口稱齊安基地內部動亂,自顧不暇。

烏區內諸多民間基地,他們不可能給每個基地派送武裝力量,那麼索性一個武裝隊員都不派,有存活艱難者可自行進入齊安基地躲避獸潮。

然而到了實際操作環節,齊安基地又以人滿為患為借口,不知究竟誰在掌權,竟說出‘優先收容異能者’的口號,堅持拒絕50歲以上的老人入內。

這個操作赫然不符合官方的一貫作風。

無奈基地與基地之間相連甚遠,普通科技聯係手段時有時無,致使消息流通得太慢太慢。

獸潮威脅在即,孫晴基地裡老人孩子將將占了三分之一,他們不可能全部進入前齊安基地過得庇佑,也沒時間舉報齊安基地的違規操作,隻能自救。

“我們試著派人到永安基地求助,不過永安基地離這裡太遠,按理說我們也不在它的管轄負責區域內。他們未必會當真,當真了也未必肯伸出援手。”

就算伸出援手,支援力量未必能及時趕到。

因此他們冒險清除批發市場的貨物,一為清路,二為搜尋有用物資,三要找機會實驗自製炸i彈。

此外又隱藏著第四層目的:實在不行,她們隻能拿批發市場這批物資作為犒勞,找陳哲進行談判。

可是為了提高基地住民的生存率,再渺茫的希望,再讓人心理不適的方案,也得硬著頭皮試一試。

這是她們的責任,也是避難所必須儘到的義務。

“我是覺得他們夢遊都不會同意合作。”

陳蘿音輕哼著,給林秋葵倒了杯水:“能跟陳哲混在一起的,多半跟他一個德行,沒什麼可指望的。”

孫晴仍然低著頭,隻說:“沒彆辦法了。”

她語氣平平。

神情籠在陰影下,藏在短發間,看不出具體。

也對。要不是走投無路,誰想做這種事呢?

氣氛一時低沉下來,沒人說話。

良久,林秋葵打破沉默:“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去?”

“今天下午,吃過午飯後。”

餘光掠過她的臉龐,似乎想到了什麼。金巧巧眼底劃過一絲暗光,驟然發出邀請:“一起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