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折意(2 / 2)

這樣一想,確實也有猶豫的。

試想在場誰不怕死?誰不是為了活著而奮鬥呢?

然而人群外,紅毛已然挑著隧道正中央挖出一個大洞,招呼傻愣愣的小弟進去,並拖一具怪物屍體將自己埋上。

他們下定決心:“他說得沒錯,主要我們幫不上忙,隻能逃!行動隊跟異能者走吧!你們好歹邊逃邊打,拖死它們!”

“對!拖死它們!”

“你們走吧!快點!不然怪物就來了!”

“我們也走了!兄弟們保重!咱們天亮再見!”

沒時間多說了,人們忙不迭找地方躲,或是擇路逃生。

“小柳!副隊!上車!”

車內呼聲連連,小柳隻得咬唇跳上裝甲車。

車輛啟動前行。

幾分鐘前的輕鬆愉快蕩然無存,蒼穹下,僅餘一片寂靜廢墟迎接浩浩蕩蕩的怪物群,一雙雙眼睛隱在暗處。

紅毛集中精神戒備著,猝不及防聽到腦袋上方掠過一道男聲:“確定是這個方向?”

又一道男聲:“魔女,這邊隧洞怎麼塌了?車還能開?”

然後是冷淡的女聲:“想開就能開,不開就等死。”

奇怪?不獸潮麼?怎麼還冒出人來了?

意識到事情不簡單,他暗戳戳想偷看一眼。

誰知那逼竟開著摩托車從他藏身的這個小屍丘上紮過!

操!草他媽的!

他藏得淺,握著兩根被壓斷的手指齜牙咧嘴。

石頭堆發出微小的動靜,陳哲回頭望了一眼。

“怎麼了?”魔女問。

他定定看了幾秒,漠然地回過頭:“一個死人而已。”

“今晚死的人多了去。”魔女不以為然,引路任務差不多完成,是時候加速甩掉追兵了。

而在她身後不足百米,鋪天蓋地的獸,宛若海上卷起的特大風暴,陰森又恐怖,群體鬼哭狼嚎地衝向隧道。

毒霧來襲,紅毛利落地捂住口鼻。

大地在震,哥倆慌忙拉住頭頂的掩體,以免暴露。

所幸他們賭對了,怪物們沒有踐踏同伴屍體的愛好,不約而同地繞過廢墟,如波濤滾滾奔湧向前方。

數十分鐘後,紅毛掀起紫色的蝴蝶翅膀,確認第二波獸潮過去,連忙拉有黑暗恐懼症的呆瓜小弟出來。

周邊碎石泥沙也接二連三地鑽出人,慶幸又茫然地發起討論。

“剛才你們有沒有聽到說話聲?”

“我聽到摩托車馬達聲,不是我們的人吧?”

他們計劃裡沒這一出,基地裡也沒有摩托車那種耗油的交通工具。

“那就是銀虎?銀虎基地故意把怪物引到我們這邊來??”

“操他媽的!肯定是陳哲的主意!”

“那我們怎麼辦?要去通知晴姐他們嗎?還是去幫邱隊長?”

其實倆都不是好選擇。像他們這樣沒有特殊能力的人,可能幫不了多少忙,貿然跑過去,反而找死率很高……

那要後退嗎?自顧自逃命什麼的?

猶豫不決間,一道道目光轉來轉去,最終停在紅毛身上。

紅毛:???

“剛才就是你出的主意,讓我們躲過一劫。”有人道:“邱隊長不在,異能者也不在了,不然我們就聽你的好了。”

獲得其他人的一致讚同。

黃毛也睜著星星眼等待老大發話。

紅毛:。

這是莫名其妙攬了個大麻煩啊?

頭疼。

他搓了搓腦袋上紅紅火火的頭發,來回踱步。

半分鐘後,做出重大決定。

與此同時,咣當一聲!

裝甲車側麵遭受襲擊,車身不受控地往左撞上電線杆!

“它們追上來了!”

“搞什麼,怎麼還有這麼多?”

通過車廂內的特質玻璃小窗,行動隊看得明確而清晰,天上、地下數不清的怪物們好比蝗蟲過境。

體型還是蝗蟲的數百倍。

“怎麼辦?我們該怎麼辦?”小柳狠狠握拳,幾片指甲已入嵌肉:“我們要不要去千——”

話未說完便遭到邱池舟的否決。

“不。”他說:“我們不去千丘塔,也不找林小姐。”

語調中夾雜著一絲奇妙的平靜。

“可——”

又咣當地響,一隻變異螳螂跳上車廂。小柳差點撲到地上,拉著鐵杆堪堪坐穩:“數量實在太多了,我們打不了啊!”

她著急,她恐慌,她不知所措。

不知為何隊伍中其他人倒一臉淡然。

該擦i槍的擦i槍,該裝彈的裝彈。

這時邱池舟看著她說了一句:“我們不正是為此而來嗎?”

小柳頓時驚悟。

是啊。

賀聞澤也好,怪物也好。在這個每天都有無數人類死去的種族戰爭中,有人在求生,就有人時刻準備著赴死。

為普通群眾儘到最後一份力,為死去的前輩們挽回最後一點聲譽,這就是他們存在的意義。

也是支支持他們至今仍穿著製服的原因。

他們向死而生,以死為榮。

這樣簡單的事情她怎麼會忘?

“好。”小柳再度抬眼,眸光堅定而明亮:“那我們就在這下車,跟它們拚了!”

誰知這次副隊也看著她,靜靜搖頭,說了聲:“不。”

“小柳,你不用參與戰鬥,這次由你負責開車。”

“?”

這是什麼意思?

將她排除在戰鬥之外?給她安排一個最沒風險的位置?

小柳不服氣極了:“為什麼?憑什麼?就因為我是女的?其他人刻板印象就算了,連副隊你也看不起我?覺得我不能承擔重要職位?彆忘了,我是拿過獎的?年度最佳新警!局長親自給我頒的獎!我破過案子,也抓捕過殺人犯,我——”

我沒有那麼沒用,也沒那麼脆弱。

以至於生死垂危之際,還需要你們給予恥辱的特彆待遇。

嗓子好似被什麼東西堵著,又硬,又疼。

竟疼得她說不出話來。

左右兩邊的同事連忙拍打她的肩膀

一個說:“行了,小柳,彆衝動,聽完副隊的話。”

一個笑:“呦,不是年度最佳新警嗎?咱們堂堂隊花,怎麼說幾句就要哭鼻子啦?”

“彆碰我。”她氣憤抿唇,甩開那兩隻安慰的手掌。

其他人都忙著檢查裝備,邱池舟倏忽伸出手。

本想摸摸頭的。

然那似乎太親密也太逾矩了些,超越了上下級的關係,因而他收回那個一閃而過的念頭,終究將手放到安全的肩上。

“小柳,你是我們隊裡最年輕的一個,也是發展最全麵的一個。不讓你參加這次直接行動原因是,如果我犧牲了,下一位副隊就是你,到時候你要負責帶領整個隊伍繼續走下去。”

“所以你不能有事,明白沒有?”

小柳想說不明白,不理解,不敢苟同。

奈何下一秒,邱池舟難得的溫柔儘數收走,恢複不容置疑的冷調:“柳折意,你去替換駕駛位,這是我的命令。”

連名帶姓地喊人是代表劃清界限。

命令則是無論如何都必須照辦的。

小柳紅著眼,做了個標準的軍禮,嘴上並不饒人。

“你會後悔的。”

她小聲嘀咕著:“你們這群人,就仗著自己資曆深輩分高看不起我,還用這種爛借口敷衍我,你們一定會後悔的。”

但後悔也是活下來才能做的事。

擦肩而過的時刻,邱池舟指尖動了動,擦過她的發際。

那是一腦袋毛糙的短發。

一個年輕又充滿乾勁的下屬。

小柳瞳孔皺縮,扭過頭去,卻隻見他的背影。

如此精悍,偉岸。

在燈光照射下投出無比冷漠的影。

“倒數十秒,準備開門。”

“宋子申金小龍打開範圍,李強周明用衝鋒槍……”

他頒布著命令,規劃著迎敵。

小柳回過神,再一次孩子氣地喊:“邱池舟,你會後悔的!”

旋即摁下開關,翻過阻隔門,接手駕駛座。

“交給你了,記得挑小路往山上走。”

原先的駕駛員與之交換目光,交接崗位。

翻身進入車廂,迅速套上防彈甲,準備作戰。

車門嘩一聲打開。

以小柳所在的崗位,是沒法回頭去看的。

山坡陡峭,樹木雜多,又有怪物時不時的騷擾。

控製好車輛前進方向,儘力不撞上樹,減少顛簸為隊友提供穩定的輸出環境,便是她能力範圍內的極致。

除此之外,她隻能聽。

隻能懷著砰砰亂跳的心臟,在槍火炮擊聲中,怪物嘶鳴聲中,拚命捕捉屬於自己隊友的那一點點聲響。

斷斷續續,從英勇奮戰漸漸過渡到壯烈悲痛。

“還有手i榴i彈沒?給我!”

他這人很傲,自稱神槍手,一般不喜歡借助外力殺敵。

“我沒子彈了,幫我掩護一下!”

這是吳勇。

名字諧音無用,經常受到大家的打趣。

“小龍!拉住小龍!他要被拽下去了!”

宋子申,隊裡著名的花美男,禍害過的女友一火車。

“老喬!老喬你振作點!再堅持一下!”

楚勝男,兩個孩子的媽了。

孩子一個因罪犯報複,一個下水救人,都去世了。

楚姐離婚好多年,領導覺得她這經曆實在不容易,幾次想給她調個坐辦公室的文職,她不肯,愣是拖著不答應。

“邱隊——!”

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

小柳視線頓然模糊。

她有多想回頭看一看,又不敢看。

最終不過腮幫肌肉鼓起,雙手死死握著方向盤,腳踩著刹車,一個急轉彎甩掉攀在車蓋上的紅頭蚱蜢。

“小柳開得好!接下來就看我們的了!”

“那個誰,遞把槍!”

“誰是那個誰?接著!”

對話氛圍又漸漸從壯烈悲痛遞進到灑脫豪放。

這之間用了多長時間呢?

類似的對話又持續多久?

不知道。

完全不知道。

時間的概念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不見,小柳不清楚自己開了多久,開了多遠。待回過神時,身後已寂靜良久。

“……邱隊?”

她顫聲叫,沒有得到回應。

邱池舟最有官威,不準彆人隨便喊他名字,尤其是她。

所以她偏要改口叫:“邱池舟。”

還是沒有反應。

“宋子申。”

“李強。”

“周明。”

“吳勇。”

“楚勝男。”

“江遊星。”

“張玲。”

“洪玥。”

加上她,一共十一人主動申請援助慶存避難所。但在那之前,在很久之前,他們的行動組曾經有過整整三十六人。

她一個一個地喊。

想到誰就喊誰,所有人都喊了。

始終沒能得到回複。

直到這會兒,她終於鼓起勇氣回頭看了看。

原來身後壓根沒有什麼車廂。

也沒有了隊友。

整輛裝甲車不知何時,破損得隻剩駕駛區完好。徑自拖著一塊血跡斑斑的鐵板翻山越嶺,來到不知名的大道。

天色微明。

後視鏡裡倒映出兩隻老鼠,仍追著微弱的活人氣息不放。

眼珠移挪,小柳同樣在鏡中看到自己。

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

兩片咬破皮肉的唇瓣。

一個完全陌生的自己。

她低眸踩下刹車。

本就癟氣的輪胎吱呀一聲,徹底報廢,癱軟在地。

人類!

嗅到食物的香氣,兩隻老鼠加速奔跑。

駕駛座門咿呀打開。

幾秒後,故爾城特彆行動2隊的小柳警官。

不對,是故爾城特彆行動2隊的新任副隊長柳折意,手持兩把突擊步i槍,孤身走下裝甲車,走進無邊的夜色裡。

在老鼠們碾麵的那一刻,微風卷起發梢。

她扣下扳機,心裡唯一的想法竟是。

這個糟糕的夜晚好像真的太長,太長了。

都說黑暗是黎明前的最後鋪墊。

但黎明——

真的還會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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