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人嬰(1 / 2)

取水計劃持續進行,鮮血澆灌大地,人們在屍體堆中奮戰。

目擊敵人成片倒下,而己方死傷數遠遠低於預期,大家都覺得這場戰役勝負已定。卻沒有注意到,隨著怪物們大批量的死亡,周遭流動的紫霧漸漸散去,悄然摻進一點隱約的粉色。

分秒自指縫間流逝,眼看就要到兩點整——行動截止的時間,燕定坤第一個察覺異常。

怪物分泌霧氣,其與等級關聯,官方信息庫中清清楚楚地寫著:

f級怪物:黑色

d級怪物:紫色

c級怪物:粉色

對應眼前越來越濃的粉紫色迷霧,助理低呼不好:“怕是我們動靜太大,吸引來附近的c級怪物了!”

“去找「魔鏡」!”燕定坤道。

寧安基地內有一名異能者,以血為鏡,能用圖像的方式解答照鏡者內心所有疑惑。

值得一提的是,在他們急匆匆找人、準備為攻打c級怪物提前做功課時,祁越跟唐妮妮第n次跑回來堆晶石。

祁越超不爽地瞪著唐妮妮,唐妮妮滿腦袋都是新裙子。

倆人聽到對話,一點反應都沒有,足以說明他們清楚有一隻c級怪物正在靠近。

隻不過比起他們的比賽,壓根沒人把那家夥放在心上。

五分鐘後,助理帶著「魔鏡者」快步趕回。

不料那人還沒來得及施展能力,傳說中的c級怪物先隆重登場。

那是一個……嬰兒。

微微發紅的皮膚,肉肉的臉蛋,四肢完好,五官俱全。

全身上下僅裹著一條寶寶褲,裸i露在外的部分沒有腫脹的肉瘤疙瘩,沒有尖針,更沒有觸腕。什麼都沒有……沒錯,它僅僅是一個嬰兒,一個多麼純正的人類的嬰兒。至多不過滿月齡,被一團粉霧近乎柔情地托著、庇佑著,宛若一個繈褓裡安然沉睡的嬰兒。

脆弱,稚嫩,又神聖。

人們都說,災難下,孩子就是希望。

但不可否認,他們往往又是未長成的、極易折斷的希望幼苗。

如同一縷無儘黑夜中微弱的燈光,隨時都可能被風、被雨、乃至被一隻小小的飛蛾撲滅。

當衰敗普遍蔓延,新的生命卻遲遲不肯降臨。

有多久了呢?

大家沒再見過嬰兒,或者說不敢擁有嬰孩。

望著它,為人父母者內心不由得湧起一陣憐愛。

他們忽然想到自己的孩子,那些活著的、死去的、失散到天涯海角的。也許此時此刻正在某個他們無法抵達的遠方飽嘗艱辛、興許在他們看不到的角落孤獨地迎接死亡。——那是他們的孩子,孩子都曾活著,多多少少都在期盼下誕生。

他們永遠不會忘記,孩子們的第一次笑,第一次哭,第一次喊爸爸媽媽,第一次搖搖晃晃地走路,第一次說我愛你,包括第一次說我恨你……

諸多記憶傾瀉而出,它們所喚起的情感是那樣強烈,那樣悲慟,似電流席卷過四肢百骸,將所有的思緒都排空。

單單剩下一個念頭:我的孩子……現在究竟在哪裡呢?

未成父母者則回憶起遙遠的童年。

鄉下老舊但神秘的房屋,樹乾枝蔓間架著鳥窩,草叢堆裡藏著螳螂和蚱蜢,澄澄黃昏下飛舞著蜻蜓……

那時他們好天真,好容易快樂。

他們自由自在地玩耍,不覺得危險,也不需要隱藏。

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再往上,還有姥姥,太姥姥……他們還不知道人會自然地死亡。不必親身體會原來除了自然的死亡,原來人還能有那麼多非自然的死亡。能被傾倒的大廈壓死,被漫天的流星雨燒死,被數不勝數的怪物排隊殺死,被同胞殘忍地拋棄、被背叛、被掠奪、被推……

每一個在戰鬥中死亡的人都擁有名字,名字代表身份。

每一個有身份的人,必定有父母,有愛人,親人,朋友。

換句話說,倒計時降臨至今,恐怕所有活著的人,皆已承受過死亡。

他們突然產生一個疑惑,倘若死是必然的結局,何必要費力抗爭?

或思念,或懷念,或沉入理想的幻境,人們一一放下武器,神態安詳。

連意誌相對堅定的燕定坤都難免其害,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一步一步走向台階的儘頭。

直到一聲問句:“燕負責人,你有孩子嗎?”

他豁然清醒,看著腳下數米高空,看著戰場上放棄抵抗的戰士們。

回頭又望見那個年輕女生,雙指按壓著太陽穴,神情平靜,因隱在霧中,又有些朦朧不清。

當務之急是打破幻象,燕定坤大步回到原地,奪過助理手中的喇叭。

“同誌們!”喇叭將他雄渾有力的音色傳到每一個人的耳中:“我知道你們都很辛苦,都很疲憊,你們痛苦、悲傷、才會迷失方向。但是請不要忘記,一場戰爭的結束隻有兩種方式,不是勝,就是敗。這並非我們一個人、一個家庭,或者一個國家、一片大陸的戰爭。它是全世界、全人類的戰爭!一旦失敗,我們的過去、當下、未來都將不複存在!我們的文明、精神也將蕩然無存!”

他高聲道:“請不要做逃兵,不要做人類的叛徒!”

“不要讓敵人殺了我們的身體,還統治我們的思維!”

“請你們——繼續戰鬥下去!”

為了生者,也為了死者。

為了將來他們還能擁有誕下嬰孩的勇氣,浴血的人類與無形的精神汙染相對抗,一個接著一個振作起來,重新撿起武器。

在燕定坤的指揮下,槍彈炮擊、火花粉末,包括包嘉樂的精神乾擾……

大家窮儘攻擊之能,然而尚未觸碰到那隻高級怪物,便被無形化解。

“怎麼回事?”人們驚詫不已:“是防禦型怪物嗎?還是異能?”

混亂的議論聲中,怪物好似受到吵擾,翻身笨拙地坐了起來。兩隻眼睛黑溜溜的,一邊含著手指,一邊衝他們咿咿呀呀地說話。

動作、神態都跟人類嬰兒相差無幾,張開嘴,慢慢發出含糊的聲響:“咿……咩……麻……”

“麻……麻麻。”它叫出聲來,咯咯笑著,歡快地拍小手掌

不少人喜悅地落下淚水,好不容易拉回的神智,又一次陷入岌岌可危的險境。

幸虧紀堯青和葉依娜有經驗,一刀紮進大腿,用疼痛喚醒理智。

其他人見了連忙效仿,隨後又得分神應付被鮮血激發鬥誌的水生怪物們。

唐妮妮大約被勾起糟糕的幼年經曆,捂著耳朵鑽回床單,怎麼都不肯出來了。

祁越看著沒有大礙,仍在興致勃勃地收集晶石。

情況有些不利,林秋葵隔空與那隻怪物對望。

「異能-透視」

「c級怪物——人嬰,人類身份為‘喬歸裡’,男,32歲,單身。2018以博士學曆畢業於相關專業全球排名top5國際院校,歸國後應聘於某國際金融公司,短短五年憑實力晉升為銷售總監。在職期間表現十分出色,待人接物周到而謹慎,為此連續多年獲得‘最佳員工’榮譽,其團隊業績長期名列前茅。」

「人類時期社會關係良好,頗得上司、同事、女性的青睞,被稱為‘火眼金睛喬總監’,不計年終獎在內,年薪超兩百萬。」

「第三次倒計時期間遭異種寄生,瀕死欲望是:逃離成人世界,故蛻變為人嬰。」

「人嬰:憑借獨特的外形優勢,輔以蠱惑幻象,其存在本身便能喚醒人類的憐惜與關愛。可通過「情緒轉化」將吸收到的人類情感,構建成刀槍不入的保護殼。同時還能將自我的負麵情緒,例如悲傷、恐懼等轉化為精神攻擊。」

「致命處在於咽喉」

「溫馨提示:該怪物完全免疫普通物理攻擊,有且僅有更高階精神係異能者、更高階異能武器,方能破除保護殼。」

……少見的精神係怪物。

僅以世俗標準評判,對方人類時期可謂不折不扣的成功人士,沒想到內心深藏的欲望是變回嬰兒。

大概精神係異能怪比普通怪物敏感一些,在林秋葵使用能力探究底細時,人嬰瞳孔閃動,忽然飽含惡意、極其毒怨地看她了一眼。

接著就放聲大哭:“嗚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嬰兒哭聲尖銳又高亢,本來就是大人的噩夢,更何況它的哭聲裡包含精神攻擊。

聲波仿佛化刀,一刀刀淩遲著神經。

人們紛紛捂頭,痛苦地□□著。

哪怕有包嘉樂的精神安撫,也難以消除他們的精神上的煎熬。

目睹又一人行動遲緩,被怪物吞入腹中。人嬰天真地拍了拍手,繼續嗚嗚哇哇著,朝它剛剛感受到的威脅——林秋葵的方向爬去。

糟了。

燕定坤挺身向前,頭也不回地說:“林小姐,你和你的隊友該離開了。”

“還有老劉,趕快帶著所有清醒的人撤退。”

助理難以置信:“老燕,你——”

“我們爭的就是一個水源,眼下怪物都被清理出來,河就在那,跑不了。這隻高級怪物不好對付,我們基地的異能者、軍事力量太少,沒必要再冒險,也不該再犧牲人命。”燕定坤沉著地剖析利弊,支撐自己的最終結論:“你們先走,我試試把它往基地反方向引!“

“要是我不能活著回來,明晚慶典暫時取消,之後一段時間你們都不要再有大動作,它應該不至於找到基地去。”

不要禍及基地就行,這是他唯一的念頭。

某助理雖然認同‘一切為基地、為國家為先’的理念,也承認不該在計劃之外的怪物身上浪費人力物力。但並不認為這個充滿犧牲精神、背負著莫大風險的引誘角色,需要由一個基地堂堂的負責人親自擔任。要知道,一個有能力的負責人才是基地建設發展事業中的重中之重。

所以這活交給誰都行,誰死都行,唯獨老燕不行!

“這事我會辦好!”身形相對瘦小的助理,毫不猶豫地推開他:“你走,基地不能沒有你!”

燕定坤不為所動:“我是你領導,讓你走就走。”

助理亦堅持己見:“你是基地負責人!你有你該挑的擔子!”

“我正準備挑我的擔子!”

“胡說八道!這算什麼擔子?燕定坤,你要弄明白,活著才是你的擔子!國家,基地,人民群眾才是你的擔子!”

“行了老劉,這些人就是群眾!我要對他們負責!”

……

倆合起來超過一百歲的中年男人,你一句,我一句,活像包廂搶著買單,誰都不讓誰。

若非人嬰爬得慢,估計大家已經團滅n回,哪有時間讓他們引經據典、長篇大論地開始爭?

“——不好意思。”

怪物都要爬到家門邊了,林秋葵不得不打斷:“其實都不用走,會有人解決這隻怪物的。”

倆人異口同聲:“誰?”

她唇齒微掀,咬出一個名字:“祁越。”

話音剛落,宛若回應召喚的惡魔!

祁越單手拽著台階,翻轉身體,一腿蹬過階梯。

他活像一隻凶猛浴血的禿鷹,在他們的眼前高高躍起,舉刀劈向那個嬰兒!

咣當——!

刀尖與無形的保護殼劇烈相撞,擦出無比耀眼的火花,聽得人手腕陣陣作疼。

祁越的等級比人嬰高,武器上又有c級晶石鑲嵌,勉強與之持平。

他能感覺到刀下的保護殼在波動,在顫抖,馬上就要分崩離析。

他抬起視線,即便麵對手無寸鐵的嬰兒,一對狹長的眼裡也沒有任何動容、同情。

——這是個極其缺乏同理心的人類。

後者察覺到這一點,哭聲戛然而止。

它在濃濃的恐懼之下,拚命發動技能,百般入侵他的精神,試圖攻破他的心理防線。

冷漠的父親、癲狂的母親、潮濕陰暗的地下室、寂靜詭譎的動物園……

林秋葵說我不愛你……

林秋葵說不談戀愛快滾……

它甚而搬出自己人類時期的壓抑心情,用著嬰孩的外貌,發出成人的喟歎:“我累了……”

自從畢業後,公司、住處兩點一線。

日複一日的工作,年複一年的競爭,好像永遠沒有儘頭。

在成年人的世界裡,尤其在職場上,沒有人在意你的家庭、性格、興趣愛好。公司老板隻會以你創造的價值來衡量你,來評估你。就好比你在衡量一個項目、評估一個產品的價值時,那種漠然客觀的情緒。——有什麼區彆呢?那就是你,你就是商品,兩者本質上沒有任何區彆。

“好累……”

起床上班好累。

周末加班好累。

戴著麵具好累,按部就班的生活好累,維係人際關係好累。

以及生意場上你來我往的客套用語,酒桌上假惺惺的敬酒、恭維、稱兄道弟……都好累。

“我真的好累……”

生而為人,成為大人之後,好像不管獲得多少世俗所承認的體麵、成功,那種難言的疲憊空落感,始終沉沉壓在心頭。

為什麼會這樣呢?

不清楚,不知道。

但變回孩子就不會艱難,死去就不會再疲憊。

多好啊,不是嗎?

保護殼一點一點地碎裂,人嬰近乎真摯地看著祁越——這名自己曾經的同胞,一字一句地問:“難道你……不覺得累嗎?”

與此同時,雙方交戰的斜下方,燕定坤忽然回答先前的問題。

“我有過一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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