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結束(2 / 2)

“……就知道你不靠譜。”穀欣怡閉了閉眼,聲音輕得像一片落葉:“愛睡就睡吧,隨便你睡到什麼時候。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

“我是不會哭的。”

“聽到了嗎,陳漆金,就你這幅賤骨頭,就算死八百遍我也不會掉一滴眼淚。”

——聽到了,活祖宗。

他應該這樣回答的。

這次也忘記了。

一股說不清的情緒湧上心頭,穀欣怡不由得仰起酸脹的雙眼,問林秋葵:“他……閉眼之前有說什麼話嗎?”

“沒有。”林秋葵說:“他隻說累了,想睡一下,然後從腳底開始變成金屬。”

這是透支異能的後果。

他能死在睡夢中,已經稱得上幸運。

可是她呢?

這該死的怪物在她眼前殺死小薇,接著是陳漆金,再往後又是誰?她該怎麼做?

穀欣怡漸漸有了答案。

“你能讓我變得更強嗎?”她又問林秋葵,喉嚨有些哽咽,說話的口吻仿佛變了一個人,變得異常溫柔平和。

“能。”林秋葵說:“有時間限製,同樣不能過度使用,否則你已經見識到代價。”

“那些東西怕火對嗎?所以才在低溫環境跟我們打。”

“再給我一些定時炸i彈吧。”她請求:“幫忙掛我身上,謝謝。”

“還有,對不起,為了祁越,為了你和袁南,也因為小薇的事。”

“如果可以的話,如果你們能活著出去……我希望你們能把阿金和小薇都帶出去,他們都不喜歡黑。”

那你呢?

林秋葵沒問。

因為對方已經熟練地運用能力,變成一副高大的、蒼白的骷髏,溫順地低下身來,方便她把一捆捆炸i彈係到肋骨上去。

“再見。”

林秋葵拍了拍她的骨頭。

骷髏沒有眼球,可她們就這樣靜靜對望著,好像從言語之外、通過某種更神秘的渠道,彼此都流露出了幾分難以言喻悲傷和淡淡釋懷。

再見。

她慢慢起身,身上大包小包炸i彈小幅碰撞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看著像燈籠,聽著像風鈴,邁起步來更像一顆掛滿絲綢鈴鐺和禮物祝福的聖誕樹,一步一步走向敵人。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有些模糊了。

無非是骷髏和顆粒怪間這樣那樣的博弈。

穀欣怡靠著「越級卡」連跳兩個等級,實力達到b級,卻因體力不支,沒能占到多少優勢。

雙方實力持平,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為了萬無一失,穀欣怡小創異種後,最終選擇用鞭子綁住一隻顆粒怪的腳,刻意挑了一處較偏遠的位置,鑿開冰麵,然後毅然跳入冰冷的、無邊無際的湖泊之中。

滴答,滴答。

計時歸零,地動天搖。

虛擬的大地分裂出一條條深淵溝壑,滾燙的火星到處飛濺,像雪一樣紛紛掉落。

穀欣怡再也沒有浮上水麵。

可戰鬥仍未結束。

袁南童佳好不容易聯手解決一隻怪物,隨即接過場上僅剩的最後一隻顆粒怪,好讓瀕臨極限的葉依娜、吳大鋼得以喘息。

另一邊,祁越和唐九淵的速度、力量、打鬥技巧乃至默契並不輸於b級異種。

隻是他們的武器不夠堅硬,每每蓄力重擊,落到異種身上化作了不痛不癢的小傷。

而人類,除非有相關異能護體,否則再高階的異能者都沒有皮毛或鱗片保護他們柔軟的臟器,不可能承受得住刀的傷害。

為此,他們一次次倒下,一次次爬起。重複性的舉動既像人類常說的貶義詞——「頑固」,又格外符合「堅強」的定義。

「童佳」亦是如此。

與祂們種族與生俱來的衍生體作戰,明明清楚隻要祂們存活,他們稱之為霧和顆粒的物質就會永生不滅,卻依然不肯放棄。

究竟是什麼讓人類做到這個程度?

異種不明白,不過祂們自認為清楚結局。

數不清第多少次擊倒名為祁越的人類,異種潔白的外套被弄臟了,無數條醜陋的肉鞭漂浮在空氣中,身上也漸漸增添了許多無法自愈的傷痕,唯獨那股不鹹不淡、不死不活的腔調沒有任何改變。

“你們的行為並沒有意義。”

它像一個年老的長輩那樣不厭其煩地重申:“等級是我們締造的規律,規律不可逾越。以你們目前的級彆是不可能戰勝我們的。”

“無論跌倒多少次,站起多少次,結果並不會改變。你們注定無法戰勝我們。”

祁越不信。

儘管身體裡每一根神經纖維都在叫囂著疼痛,肌肉也因過度的緊繃而脹疼不已。骨折的聲音就像無數細小樹枝被攔腰截斷時發出的哀鳴,但他還是一手握刀,一手撐膝,一點一點從流動的血泊中站了起來。

火光中,他先是低著頭笑。

無聲地、挑釁地嗤笑。

接著。肩膀劇烈抖動,凝血的額發晃動,破損的衣物晃動。

連手腕處鬆鬆垮垮垂下的繃帶也開始沒有理由地抽動起來,好像就差沒有失控地、癲狂地大笑出聲。

異種見狀不禁詢問:“你笑什麼?”

祁越隨手扯掉下巴掛著的肉,明暗交錯的光影投射到他的臉上,愈發突出唇角勾起的弧度,詭異得令人毛骨悚然。

不過聽到它的聲音,他立即收起笑容,麵無表情地轉動脖頸,骨頭發出哢哢的聲響。

分明一幅不樂意跟腦殘說話的模樣,不知想到什麼,忽然又挑起瀝血的眉眼反問:“弱智,你會不會哭?”

——哭,動詞。

最初的字形源自樺國曆史甲骨文,現今的常用來形容人類因強烈的悲傷或激動情緒而流下眼淚、發出聲音的行為。

沒想到人類會提出這樣的問題,異種還沒想好如何作答——祂們總是慎重地對待每個問題。

提問的人已拖著刀,朝它所立足的那天鵝卵石小徑奔而來。

人類,果真是頑強的種族。

粗壯的肉鞭淩空狂舞,鋒利的刀尖削落他的頭發,割傷他的皮膚。名為祁越的人類好似放棄抵抗了一般,隻顧著橫衝直撞。

當他曆經艱難來到它麵前時,他已落得體無完膚,幾乎看不出人形。連招式都不再淩厲,凶狠,黑漆漆的眼眸籠上一層陰翳,好像僅僅憑著毅力亂砍亂劈而已。

——人類。

失去理智的人類著實不堪一擊。

正當異種如此判斷時,祁越虛晃一槍!

他假裝要用刀刺它的大腿,它信以為真,關注防備。誰知他竟趁此間隙忽然抬腕將刀一扔,改用手掌狠狠抓過腹部!

如果把人類比做石膏,那麼異種的身體至少能達到硫化碳炔級彆,硬度是鑽石的40倍,鋼的200倍。兩者對衝無異於以卵擊石,偏偏祁越,名為祁越的人類愣是用五根手指撕破了它的皮膚!生生剖開了它的小腹!

怎麼可能?

這不該是人類能夠達到的程度!

異種再一次為他指間傾瀉而出的澎湃力量所震撼,一時不察唐九淵閃現身後,握著刀,自下而上劈開它的下巴!

下一刻,雙方戰鬥至今異種第一次發出了代表吃疼的嘶叫。那是一種人類根本無法理解也無法承受的語言,尖銳而高亢,古老而深沉,恰似一根長針深深戳進耳膜。

數百條肉鞭一分為二,一半彙聚成巨大花苞狀,從背後徑直貫穿祁越的胸膛;另一半繞背擊退唐九淵,襲地插樹。

它想靠騰空擺脫夾擊,哪有那麼容易?

祁越拽著肉鞭不放,異種企圖旋轉振飛。

唐九淵矮身躲過一刀,後仰空翻成功預判第二刀。而後雙眼眨也不眨地逮住迎麵揮來的第四五六七八刀,仿佛在扮演賣氣球的小攤販,拉著它們左彎過大樹,右繞過磐石,不緊不慢地走了一圈再一圈,最後再打上一個結實又好看的死結。

這樣一來,眾多肉鞭反倒成了限製。

異種迫不得已自斷臂膀,祁越乘勝逐北,手臂纏繞其中一根,借力追上蹬了異種一腿,被推遠。再蹬一腿,再被推選。

而唐九淵踮腳一躍,再次入局。

兩人一怪在高空中飛速移動,不斷變換方位與招式,每一次短暫的交手皆爆發出鏗鏘的嗡鳴,堪比熔漿的炙熱血液噴灑大地。

半分鐘後,黑暗中猛地伸出一隻手掌!

祁越扼著異種脖子筆直墜落於湖泊,唐九淵不假思索,隨之躍入水麵。

水下的世界冰冷混濁,似乎剝離了所有雜聲。

在大片大片騰升的氣泡間,轟炸過後殘留的各種碎肉殘骸間,他們不斷下墜。

人與異種麵對麵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前者兩根手指捅進後者的咽喉,後者用猙獰帶刺的肉鞭大力纏卷擠壓前者的肺腑。

唐妮妮快速遊近,將刀插入異種頭部中心的肉芽——如果那還算頭部的話。

那是絕大部分肉鞭的發源地,也是他們推測最有可能隱藏異種心臟的部位。假如賭對了,戰鬥到此結束,他們就贏了

可惜他們猜錯了。

綿柔的肉芽遭到外力侵襲,瞬間生長出一張鯊魚嘴!

兩排白森森的利齒一口咬碎刀刃不說,還意圖拿下祁越的頭顱!

所幸祁越退避及時,隻被扯斷半隻耳朵。

當然,作為報複,沒了刀的祁越轉身對頭一肘。

指掌彎曲成鉤狀,他惡狠狠地抓了它一次!兩次!……居然整整八次!

並且次次力道十足,以至於畸變的腸子、胃、肺通通被活生生掏了出來!

身旁砰、砰散開好幾團血霧,感覺到壓強越來越大,唐九淵借用異能,一秒自波濤暗湧、激流回蕩的深水轉移回淺水區。

異種趁機掙脫束縛,身影往南。

祁越瞳孔微收,緊隨著破水而出。

單手接地減速,轉向,他就好比一隻敏捷的豹,縱然身負重傷,但仍然能以更快的速度趕到目的地,一掌按下林秋葵的腦袋,用後背生生擋下異種的偷襲。

“這是我們向你們學到的「策略」。”

異種收起肉鞭,分裂的臉完美縫合。

它披回衣冠楚楚的人類假皮,煞有介事道:“根據我們的觀察,人類似乎十分看重個體的死亡。而在這場戰鬥中,你們已經失去足夠多的同胞,倘若不想再有傷亡,請你們及時止損,懂得適可而止。”

適可而止……夏冬深慢慢品味了這個成語,低聲問:“你們到現在還是堅持認為,人類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戰勝你們,是嗎?”

“在等級不變的情況下,是的。”

它答得斬釘截鐵,搞得萊維提普忍不住拆台:“嘿,你們聽,這個怪物的聲音在發顫!你們看,它在流血!它馬上就要倒下了,你們不會在這時候放棄吧?上帝不會允許你們這樣做的!”

“……”

好歹被兩名實力接近b級的人類異能者纏鬥將近二十分鐘,異種受傷正常,由此產生危機想要規避風險也再正常不過。

至於祁越,沒記錯的話,這是末世以來第一次出現連他都無法單獨戰勝的敵人。

第一次打得如此認真,如此狼狽,弄得自己從頭到腳沒有一塊好肉。

而眼下也是戰鬥開始後他們第一次說上話。

林秋葵說,包嘉樂死了。

祁越哦了一聲。

這是他們的隊伍裡第一次死人。

對此他的心裡可能有生出一些難以描述的情緒,可能沒有,總之臉上沒有任何直白的表現。

祁越隻是低下頭,看著林秋葵,摸了摸她的臉,沒頭沒腦地補上一句:“反正我不會死。”

他的手很臟,東一塊西一塊骨頭裸露出來,碰著是冷的,極其缺乏溫度。

戰鬥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林秋葵想。

過了今天,也許她再也不會想做英雄,更不容許她的小狗去做英雄。

陰暗的想法劃過腦際,猶如照應一般,遠處響起童佳的叫聲:“阿鋼,阿鋼!醒醒。”

吳大鋼沉默地躺在地上,沒有回應。

又一個人類死去了。

異種低低吟誦:“適可而止……”

可是她們進研究所前一共十九人,上第八層時十六人,如今隻剩九個人。

即便此刻結束戰鬥,死者不能複生,幸存者苟且偷生,這究竟算得上哪門子及時止損呢?

所以林秋葵握著祁越的手,淡淡地回答:“我們是不會停下的。”

“為什麼?”

異種愈發流暢地使用人類語言,持續深入人類的文化:“明知能力已達極限,卻要抵抗困意,攜帶炸藥,堅持奮戰到底。明知生存幾率低之又低,卻寧願違背生物的本能,選擇繼續戰鬥。難道這便是你們積極歌頌的「犧牲」抑或「奉獻精神」?”

“在你們到來之前,以你們的標準所判定的「潘少功」也曾堅定地宣稱,人類必將重返地底,使珍貴的資料重現於世。”

“彼時我們無法理解人類的發言,直至進化失敗殘留下部分「潘少功的情感」與「潘少功的記憶」,我們開始認識到,那或許便是你們稱之為信仰、信念的存在。”

“可無論「信仰」抑或「信念」皆是虛妄的存在,皆是人類擅自創造的「抽象」概念。我們沉思許久,始終不能明白,難道它們當真擁有無形的力量嗎?是它們在促使你們冒著死亡的風險繼續戰鬥?你們憑什麼相信不存在於「現實世界」中的物質能夠幫助你們獲得勝利?”

異種接二連地提問,顯然對答案很感興趣。

童佳實在聽不下去了。

從小薇開始,阿金、欣怡、阿鋼,明明半小時前還活蹦亂跳,轉眼卻成了第四個死在她眼前的隊友,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異種。

她可以承認自己是一名失職的隊長,承認自己的狂妄和蠢笨,低估了這趟行動的難度,才害得隊友們悉數葬送於此。但與此同時,她也受夠了異種的巧言令色,受夠它的高高在上的審判態度以及沒有休止的戰鬥。

她想要結束這場戰爭,想替所有死去的人爭取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就現在。

立刻。

混沌的天空傳來一聲長長突兀的隆聲,雷霆閃著白光,從東方一直滾到西方。

頃刻間,在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不同尋常的力量波動,不約而同望向某地。

童佳從阿鋼的屍體旁徐徐站起。

“你進階了。”

異種直直凝視著她的眼睛,目光包含幾分探究,也有幾分寡淡的訝異,“我們在宇宙間漂泊數萬光年,見過數百種智慧生物,人類是唯一一個不依靠我們而自行提升等級的種族。鑒於這個事實,我們不得不更改判斷。或許,你們創造的「精神信仰」確實隱藏著不為人知的力量。”

“……夠了。”

轟隆!雷聲震耳欲聾,一閃而逝的光照得童佳臉色花白,唯獨那雙眼睛裡燃燒著冷火。

她說,“不要再說了。”

長時間的超負荷戰鬥使她的聲音變得沙啞,凝固的腐蝕液體令她的皮膚儘毀。

她自背後抽出彎刀。

“不要再使用人類的語言,模仿人類的行為,更沒必要繼續自以為是地解讀我們、教訓我們。”

“你沒有那個資格。”

她邁開步伐。

腳踩深沉的影,她的步子邁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快,發梢和衣角一並揚起。

——起風了。

“但是僅限這一次,我會替我死去的隊友,回答你所有愚蠢的問題。”

她跑了起來!

就像風托著她的腳踝,電光照耀她的前路!

這一刻,雄渾的力量在她的體內自由翻湧,她才是天地間唯一的主宰!

“我問你,異種,什麼做叫適可而止?!”

“如果真正懂得它的意思,你們就應該明白,真正需要用上這個成語的種族是你們!隻有你們!正是因為你們的存在,人類永遠都不可能及時止損,適可而止。我們隻會不計代價,全力以赴!直到清除完這片大陸上所有不該存在的異族為止!”

“以前!現在!包括從今往後的每一次!你們最好記住,有我童佳在的地方絕不容許任何一隻異種再覬覦人類的生命,冒犯人類的領土!”

“這是我們的家園!而你們隻是恬不知恥的入侵者!終有一天,你們會承認這個不可磨滅的事實,而那也將是你們種族的滅亡之日!”

“我們終將取得勝利。”

“因為我們已經被逼得無路可退,我們必須贏,所以就一定會贏!”

伴隨憤怒的、激昂的話語,她的雙刀當空劈下!

饑餓,疲憊,絕望,人類有史以來第一位b級異能者於寒冷陰暗的地底誕生。

當她沉靜地說出那句:“空間刃。”

萬物頓時如輕薄的紙片般翻揚起來。

人類打破了規律,異種再也無法抵抗來自同等級的攻擊,隻能靜靜等待著消亡。

它非常自覺地從身體裡‘吐’出保險箱,接著‘吐’出心臟,一顆不起眼的灰色硬質晶石,原來藏在左腰靠近後背的位置。

林秋葵問是不是必須摧毀它的心臟才能令它死去。

異種不會說謊,它答:“是的。”

這時,虛假的幻境一點一點剝落崩塌。

真正的實驗樓第八層,光潔過道,明亮的白熾燈儘數回歸,恍若隔世。

……一切都結束了。

她們贏了。

意識到這點後,童佳雙腿一軟,閉眼側倒在地。袁南快步上前抱起她殘破的身體,讓葉衣娜和夏冬深幫忙查看情況,治愈創傷。

唐妮妮四處尋找包嘉樂的屍首,還想著要把他修好。祁越則是撿起那顆灰了吧唧的小破石頭,掂了掂,又隨便拋了拋。

沒什麼了不起的。

他說:“我也能弄死。”

“林秋葵,你說。”大約怎麼想都不服氣,他扭頭,有些孩子氣地追問:“就這垃圾,是不是我和唐九淵就能弄死?”

林秋葵自然給予肯定的回答。

好了,祁越滿意了。

他滿不在乎地收攏五指,捏碎心臟。

而後便在距離林秋葵不到五米的地方,被陡然爆發的衝天火光,炸得屍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