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慌亂嗎?林衣感覺自己已很久不知道慌亂為何物了,但對麵那雙眼眸中分明映出了一個神情略帶慌亂的人影,這人影當然不是彆人。
這令她意外,令她不明其中緣故,她本不覺得自己亂了,於是隻能將之理解為那是驟然緊張導致的假象,緊張和慌亂不同,適當緊張是被允許的好事,緊繃的神經能夠大大提高反應速度和力度,但無關內心。
所有的念頭都在一轉之間完成,認可了自己的解釋,林衣就沒再多想,何況此刻也沒時間多想。
她隻是閉眼,扭頭,默默和葉宜淺一起將視線都投到了這病床上的人身上。
病床上的人仍然躺著,幾乎無法通過那枯槁到有些脫形的麵容判斷出準確年齡,隻能大致看出是位中老年男性,那乾瘦的身軀一動不動好似沒半點氣息,這也是令兩個人都一度將其誤判為隻是具屍體的原因。直到現在,在伸手拉住葉宜淺手腕後,這人又沉寂了下去,仿佛還是一具無聲無息的屍體。
但大概是感覺出了體溫的關係,這次葉宜淺很篤定,在阻止了林衣出手後,她就輕輕彎下腰,低聲呼喚道:“喂,喂這位老伯,你還好嗎?”
林衣聽在耳中,心裡了然,這麼問表明葉宜淺對他也不認得,就更並非此行的目標,並非顧鬆健的父親。
在輕聲呼喚中,病床上的男人慢慢半睜開了眼,其實他可能原本就是微睜開眼的,隻不過被眼袋遮掩住了,那眼袋紅腫跟個桃子似的,哪怕此刻半睜開眼看著也隻像是眯了一條縫,而那縫隙中的眼珠艱難轉動了一下,看向身邊的兩個人,然後,就有沙啞的聲響從那喉管中一絲絲擠出。
“你們……是來……救援的?”他問道,聲音像破舊的風箱。
看得出,葉宜淺對此似感覺有些為難,但最終她還是搖搖頭否定了這份希望,隻回答道:“不是,我們是來找自己叔叔的,他是個警察,之前因傷住在重症監護室裡……”
那男人反應倒也不過激,隻默默聽她說完,然後有氣無力地籲了一聲,就鬆開如雞爪般的五指垂下手,歎道:“唉……我猜也不是,哪有讓女的來冒險救援的道理……”
麵對這樣的歎息,葉宜淺和林衣都沒說什麼,她們也沒什麼可說的,這個人的狀態明顯極度不佳,身上還連接著各種儀器,彆說兩個人,就算之後能和顧鬆健那幾個大爺們兒彙合,恐怕也沒法救他出醫院。
倒是那病人自己,歎息完後似乎想到什麼,又強打起精神,問道:“我說小姑娘……也許這樣問不太好,你們有沒有水和吃的?有的話分我些,作為交換……”他頓了頓喘氣,喘完後繼續道:“作為交換,也許我能告訴你們叔叔去哪兒了……唉……”
“真的?有,你等等我給你拿。”葉宜淺聽完不假思索一口答應,雖然大部分食物和水交給顧媽媽一行人帶回家裡了,但為保周全她身上本就還帶了一些,畢竟事態失控一周多了,醫院裡缺糧少食是可以想象的。
見她一口答應,林衣其實有微微皺了皺眉,但還是選擇了不動聲色。她猜想,按葉宜淺的性格,大約是彆人不問她討她也多半會留下點什麼聊儘心意,自然也就更不在乎這是不是對方騙吃騙喝的托詞了。
就算林衣自己,其實也不覺得為生存而偶爾騙吃騙喝有什麼錯。
聽說有水和食物,那病人雙眼中投出了神采。他側躺著佝僂了腰強撐起一點身體,接過葉宜淺遞過來的礦泉水和餅乾就往嘴裡塞,腮幫鼓鼓一副狼吞虎咽狀態,頭兩口下了肚,似乎精神頭也好轉了些許,竟對林衣也吩咐道:“那個小姑娘……也麻煩你個事,現在還有自來水對吧,你幫我櫃子上的水瓶加滿,再把床腳邊盆裡的東西倒了吧……我實在沒法走路。”
雖然對這個人能否提供線索還心存懷疑,但既然有求於人那幫個忙也沒什麼大不了,何況護理用的洗手池也不遠。抱著這一想法的林衣依言去幫他打滿了水瓶,但是,當她再走到床腳邊瞧見那個盆時候,不由得就沉了一點臉色。
這個所謂盆,其實就是便盆,整個房間的汙穢之氣原來就是由此處散發。想也知道,這人若真是腳不能行,這些天的生理衛生一定就是就近解決,所以此刻這個便盆內……隻能用滿當當不堪入目來形容。
那病人依舊吃吃喝喝,似乎全看不到彆人臉色,反而是葉宜淺順著林衣的眼神發現了狀況,立即就站起身來,卻還沒容她開口說話或走過去,就見林衣已經沉著臉端起了便盆往外走去。
葉宜淺看了看依舊吃喝著的這病人,也顧不得其他,拔腿也跟著往外去了。
“我來吧。”到了外頭的葉宜淺幾步追上了林衣,試圖接過對方手上的不潔之物,但林衣卻一言不發地加快了腳步,仿佛有些賭氣般。最近的護理用洗手池就在十來步遠的地方,這麼匆匆一走轉眼就到了,林衣也不管那曾經是個洗手池,拿掉濾水漏開大水量嘩嘩衝著,然後稀裡嘩啦就將那便盆倒了個乾淨,再順著水龍頭的水勢衝洗了幾下,總算是異味大減。
這整個過程葉宜淺就守在林衣身邊,見對方一副皺眉憋屈的樣子,她也露出了不安的神色,卻似乎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而異味大減後,林衣抬起頭,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然後急促地喘了幾下,表情似乎舒展了些,再回頭,就瞧見了一臉不安的葉宜淺。“學姐你離那麼近做什麼?一個人臭還不夠?”舒展了表情的林衣這時候就全無賭氣模樣了,她依然笑著,語氣輕快:“還有,剛剛你彆在我屏氣的時候和我說話啊,害我差點就憋不住要換氣,那時候正臭味熏天呢!”
見那依舊如故的笑容,聽到不帶半點芥蒂的話語,葉宜淺微微一怔,道:“你……剛剛是因為憋著氣不方便對人說話?”
“是啊,不然還能……”回答到一半的林衣突然反應過來,莞爾道:“怎麼?學姐你該不會是以為我生氣甚至遷怒到你頭上,賭氣不想與你說話了?”
“我……隻是覺得這個事你可以不做。”葉宜淺偏過頭去簡短道,然後閉上嘴不再說話,連麵上也變成了那種表情甚少的狀態,表麵一看頗嚴肅的樣子,唯獨有那躲開對視的眼神中帶著些微的尷尬和窘迫。
“小事而已,臭是臭了點又不要命,要是學姐覺得不忍心,就換你把這東西拿回去吧?”林衣打趣的遞出已經被衝洗乾淨的便盆,而大約是覺得沒什麼話好說,這次換成葉宜淺一言不發地接過東西,轉頭就匆匆往病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