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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葉宜淺並沒有著急去處理那一家子,而是布置值夜後就早早休息了。
這樣也好,在經曆過沙發上彼此擠著睡上一夜後,林衣也覺得兩人在一起似乎能睡得更安穩,這是她以前不曾經曆過的,與男性獨處的話怎麼說也有點心防,那時候唯有鎖緊門窗獨自一人才能安心休息。
單人床比沙發大多了,葉宜淺睡相又很好,自然一夜無事,雖說……對方臨睡前多少顯得有點悶。
是不開心嗎?林衣沒多問,猜測那是被鬨內訌的後遺症,有些事到事後越想才越氣惱,但葉宜淺情緒控製力一直不錯,那就由她去吧,總之惹上她的不是自己便好……
懷揣這種想法,終於再次接觸到真正床鋪的林衣美美睡去。
這一夜熟睡確比想象中更沉,以至於早晨九點多林衣才再醒轉,連同屋人什麼時候不在的都不清楚,為此清醒過來的她還坐在床上為這種喪失警覺怔愣了片刻,不過終歸當做疲勞後的偶爾為之沒怎麼放在心上,很快就去衛生間用剩餘清水洗漱完畢,收拾的清清爽爽後才開門下了樓。
樓下客廳餐桌處有好幾個人,都圍著一口鍋在吃著粥。見林衣下樓,顧鬆健顯得特彆熱情,連食物都來不及下咽就鼓著腮幫子站起身揮手示意,其餘人見狀也紛紛回頭打招呼。
“大家好,都吃著呢?”林衣自然逐一點頭回應,見桌上簡單的白粥加醬菜,也就拿碗像加入就餐行列,卻被顧鬆健一把攔住:“彆,等等……咕……”他臉紅脖子粗地連忙咽下嘴裡東西後,從旁邊小桌拿了個保溫盒遞過來:“給,這個才是你的。”
“哦?”林衣不解挑眉,卻還是微笑著從善如流地接過保溫盒。蓋子揭開,盒中依舊是粥,但醇厚米白中卻點綴了植物的綠和碎肉的粉,縷縷熱氣飄出帶著鮮明的蔥香肉香,無疑比桌上白粥更豐盛鮮美。
“大宜之前交代過,你手傷腳傷都沒好全,還屬於傷病員,享受病號飯待遇。”顧鬆健殷勤地遞過湯匙,又拉過凳子示意她坐著吃,嘴裡開玩笑般解釋道:“而且病號飯還有送貨上&門服務哦,你要是一直不起來,一會兒吃好飯大宜會給你送過去的,像我吃好了也得給我媽送。”
若按林衣平時的習慣,大約會順勢問候一下顧師兄媽媽的情況,但如今她用勺攪著保溫盒裡的粥,左右看了看,就若有所思道:“哦……那她呢?怎麼不見人,還沒吃?還是吃完去哪兒了?”
“大宜剛吃好!”當然明白林衣口中的她是誰,或怕被誤會了去,顧鬆健趕緊替葉宜淺解釋道:“她以為你還得再睡一會兒,說先去給那家人送點吃的,大概要徹底處理掉這件事吧,相信不會耽擱太久的。”
“徹底處理……已經商量好了要怎麼做嗎?”林衣好奇問道,有些意外於這個棘手問題這麼快就有決定了,卻隨即就見顧鬆健搖搖頭。“誰知道呢,大宜好像和她爸商量了一下,至於我們,才沒有什麼意見。”他滿不在乎地夾了一筷子醬菜,咬得哢嚓脆響:“畢竟,這兒是大宜家啊,留不留人當然她做主,對吧?”
因為顧鬆健拉同夥般的詢問,其餘幾個吃飯也紛紛點頭,眼見於此,林衣會心一笑,也不再多說,隻道:“那她現在正在處理囉?正好,我去看看。”說罷端著飯盒轉身就走。
“我說小學妹,你腳傷不是還沒好全嗎?特意過去看啥熱鬨啊?不如坐下好好吃飯。”顧鬆健拍了拍特意拉在自己左手邊的空板凳,有些惆悵地叫道。
“我不是去看熱鬨的啊,我是去……”林衣慢悠悠盛了一勺香滑的蔥花瘦肉粥送入口中,享受般眯起眼笑道:“吊人胃口的。”
關著那一家子的小房間位於一樓走廊拐角處,原本也該是間小客房,但因為沒窗戶,所以顯得有些狹小憋悶不宜住客人。當然,客人不宜住,不用客氣的人卻可以塞,所以塞進去這一家四口時,葉宜淺半點沒遲疑心軟。
昨天陪葉宜淺塞過人的林衣一路走得熟門熟路,眼看快到時一抬頭,就見到門邊站著哨兵般的大陳,同時聽到房間裡發脾氣般傳出一聲大喊,嚷著:“沒門兒,你這是挑撥離間!”
這聲音是屬於那小年輕的,挺精神嘛,看來止疼藥是能省了——林衣心中暗忖,麵上卻還是保持了笑,也不言語,隻對大陳額首示意了一下,就開門進屋,不聲不響地倚在了門框邊。
人一多,房間裡更顯擁擠,眼看那一家四口正畏畏縮縮居於角落,中年夫妻倆擋在最前麵,受傷的小年輕躺在他們後麵的地板,而小姑娘守在他身邊看起一副照顧人的樣子。至於葉宜淺,倒搬了張椅子不客氣地坐在房間正中,椅子邊擱著一個小鍋子,透過玻璃鍋蓋可以看見裡麵白粥比飯桌上的稀不少,卻也足夠四人份。
大約是對話正緊張,房間裡的人當然都知道有人走進來了,卻又都沒空搭理林衣一眼,尤其那受傷的小年輕,被父母護在身後卻還是不甘心般,瞪眼繼續嚷著:“我們願賭服輸,栽了就是栽了,但你也彆想陷害我舅,我們家心齊得很!”
“唉喲少說兩句,老金你管管他!”那矮壯婦女回頭阻止道,看神色卻並非埋怨而是擔心兒子被記恨,因為她一句阻止又就回過頭來,訕訕對葉宜淺道:“哎呀葉妹子你……你彆往心裡去,我家小鐘還年輕不懂事……”說著她咽了口吐沫,又小心翼翼道:“這個……我家是真沒想把大夥兒怎麼樣,我老幺兄弟也是讓他大姐和孩子吃好些才一時著急想了這麼個歪主意,他不是那樣人,你千萬彆誤會。”
哦,看起來話題是繞著某個不在場的鷹鉤鼻在轉,莫非是打算……林衣旁聽沒兩句已有了揣度,卻仍然倚在門邊看戲般端著飯盒,隻一口一口慢悠悠吹氣吃粥。
這一慢悠悠吹氣吃粥不要緊,一縷米香漸漸就在小房間中飄溢開來,濃醇米香還混合鮮明的蔥香,蔥香中又融了一絲若有若無卻又無比勾人的肉香……這縷香味嗅在空腹之人鼻中,真是無上誘惑,那一家子麵色變了變,紛紛不由得飛快瞥了林衣一眼,又似強忍般收回了目光。
坐在屋中背對門口的葉宜淺倒沒回頭,似什麼也沒感覺到般,隻是唇邊笑意略微深了幾分。
“好,那我來問幾句……”笑意深了幾分的葉宜淺神色更顯從容,語速也愈發不疾不徐:“你們之前說隻是覺得受到了不公平待遇,想趁此機會放棄這裡,帶走部分糧食去投奔彆處的親戚,對吧?”
“是啊是啊。”聽這麼說,那矮壯婦女也顧不得什麼氣味兒,趕緊點頭如搗蒜:“咱們真沒想害人,就是覺得吧可能去親戚那邊更好點才……雖說想帶走些糧,但也不會一點不給你們留啊,何況你都說出門會收集些糧食回來嘛,我們就覺得帶點走你們也能撐下去,最多一兩個月救援物資肯定也來了……到時候……”
“等一下,聽意思,是你們覺得救援物資遲早就會過來,到時候一切都會恢複秩序?”葉宜淺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對方的話,如此反問道。
話到這份兒上,就算不是這樣想的對方也不會承認,那婦女果然點頭稱是。
“那就奇怪了。”葉宜淺平和的語氣中多出了一絲淡淡的嘲諷:“那你們難道就沒想過,屆時你們意圖開槍殺人的兒子會是什麼下場?就算現在也可以說是殺人未遂,秩序恢複後,法律會怎麼算了?”
聽這麼說,那夫婦倆就是麵色一僵,連後頭的小年輕也不由白了些臉,但還是色厲內荏輕哼了一聲以示不屑,身邊那中年莊稼漢趕緊攔住他,不安地喃喃解釋道:“姑……姑娘,後麵那不是事情鬨得失控了嘛……我兒是太年輕衝動,他也是怕……”
“大伯,你還沒想明白嗎?”葉宜淺再次打斷對方:“殺人未遂,不是因為你兒子衝動,而是因為你兒子有槍,我聽說那槍最先是到你小舅子手裡的,為何轉手給你兒子了?”
“你果然還是想挑撥!”那小年輕當即梗著脖子道:“槍隻有一把,我舅是給我槍是為我好!防身!”
“是給你防身?還是借你手殺人?想想當時他催你開槍的態度吧。”葉宜淺低頭嗤笑了一聲,看不到表情:“槍是凶器,一個當過兵的大男人卻把凶器給個未成年,不奇怪嗎?要是真殺了人,世道亂不追究就罷了,世道要是又太平了追究起來,誰倒黴?你覺得屆時他會出來替你頂罪嗎?”
這聲音並不咄咄逼人,卻於不輕不重中帶著奇異的說服感,那小年輕還想再說什麼,卻被他爸扯了一把,到底是猶豫著沉默了。唯有那矮壯婦女一臉為難地看看老公孩子,掙紮了一下,還是試圖申辯道:“我……我家老幺不是那種人……”
“是不是那種人,你們相處更多應該比我更清楚。”葉宜淺不置可否地一擺手,回憶道:“我記得,十來天前第一次遇見時你們,你們一家被困在一棟老樓的三樓陽台上,見我們路過不停哀求說裡頭都是感染者,被堵在陽台無路可退兩天沒吃的了……當時我們想方設法弄來繩子梯子時,又是誰推開人搶著第一個下來的呢?”
此話一出,屋裡頭徹底沉默了,連矮壯婦女都啞口無言皺了眉,而那莊稼漢則似憶起什麼般咬了咬牙,小年輕偷眼看了看父母臉色,動了動唇卻躊躇著拿不定主意般,至於他身後的小姑娘,根本就一直低頭,隻有足尖無措地在磨蹭地麵。
這些人一個個不出聲了,葉宜淺倒也不催促,很有耐性地給予彆人思考的空隙。
這種時候,反而是有個吃飽了的人終於看不過去了。
“學姐你也真是,這時候還想做彆人的思想工作,其實世上的人這麼多,大都隻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何必過於浪費唇舌?”
全程看戲的林衣不知不覺已吃完了病號飯,拿著空飯盒不緊不慢走過來,卻不瞧椅子上的葉宜淺,而是蹲下隨意地揭開了她身邊的小鍋,道:“就算咱們想區彆對待,彆人也未必就領情,反正現在掌握主動權的最大,劃下道來讓他們選就是,要是他們願意抱團被處置也挺好,單單眼前這一鍋粥就不用浪費了。”
說罷,林衣還作勢嗅了嗅粥香,沒吃飽般的模樣讓已熟悉她真正食量的葉宜淺有些詫異,但後者旋即便回過神來,微微會心一笑,隻道:“好啊,就聽你的。”
應了這一句,葉宜淺便收斂了表情,對那家子再開口時,語氣也再沒有之前的循循善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