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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葉宜淺果然還是沒回屋休息,而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兩次後,林衣終究是妥協般長籲一口氣,披衣起身,穿鞋出門。
雖說仍有些情緒,但這種時候還是應該去關心一下,陪在對方身邊比較合適吧。
畢竟,想保持好感甚至更進一步成為至交,必要的體貼關懷都不能少麼。
這麼告訴自己,也沒去驚擾任何人,林衣出了房間後就徑直往走廊一側而去。此刻已是深夜,加上停電的關係,到處都是黑漆漆的,隱隱還有光亮透出的房間通共就那麼幾間,林衣毫不猶豫來到安置嬰兒的那一間房輕輕推開門,果然就見到了熟悉的身影。
房間內沒有彆人,也沒有任何聲響,小嬰兒大約是哭累睡著了,日常負責嬰兒的小護士也應該被換班休息去了,而接替她的人此刻正背對房門坐於嬰兒床邊,頭微微低垂著,好像在端詳小孩子的睡相,又像陷入沉思。
無論是哪種,見這背影端正一動也不動,竟未能覺察有人進來,林衣不禁暗歎了一聲,更放緩了腳步,想靠近看看她是不是撐不住睡著了。
放緩動作的林衣舉手投足間比普通人更悄然,但即使如此,當還有兩三步距離時,就見那背脊毫無征兆地一挺,然後原本低垂著頭的人就回首看了過來。
“……咦,你來了啊……”回首看過來的葉宜淺,目光中尚帶著幾分茫然,在瞧清是誰後她揉了揉眼,帶著隱隱的不好意思解釋道:“抱歉,不知道怎麼,坐著坐著就打起了瞌睡……現在幾點了?你還不休息嗎?”
燭光下,林衣眨了眨眼,竟覺得這一瞬間的葉宜淺,罕有地流露出了一種……純真無瑕的孩子氣。
這一奇怪的認知讓她心中更不是滋味了幾分。
不是沒看過彆人掙紮著挑起重擔,忍人所不能忍方能為人所不能為,假若她撂挑子做不到,自己也會無比失望……但另一方麵,總有些小細節在不時提醒著,提醒自己眼前這人和以前打過交道的那些都不同,她是和自己一樣的女性,甚至實際上比自己年齡還小,還隻是一名學生……
“你臉色好像不太好,怎麼了?”一聲問候打斷了不合時宜翻湧的情緒,再看葉宜淺,她早已恢複了麵色,哪兒還有什麼純真孩子氣?有的隻是認真地打量和關心:“是不是沒休息好?還是傷勢有什麼反複?這兩天也太忙……還是先坐下吧,我幫你看看。”
說著葉宜淺便站起身,似乎是打算讓座。這一舉動也讓林衣迅速恢複了常態,她當即一反手,按住對方試圖站起來的身子,搖頭道:“我沒事學姐,隻是有點……擔心你。”這三個字林衣說得莫名有些乾澀,說完後又迅速道:“學姐你才是沒休息好的那個吧,這兩天忙得都見不到人,還要替彆人操心想辦法……怎麼樣,現在有頭緒了嗎?”
被按回座椅上的葉宜淺也沒強行客氣,或者真是累了,聽得林衣這麼問,她靜默了一下,然後低低地長歎了一口氣。
什麼也沒說,隻低低地長歎了一口氣,卻已是難得地釋出了她內心的真實情緒。
林衣抿了抿唇,退潮的情緒又複湧了幾分,這一刻她很有點說心裡話的衝動,說你索性彆想那麼多好了,說你管彆人那麼多乾嘛啊,說你不是講過各人該為自己負責的嘛——但這樣的話就算已到舌尖,卻也不能說出口。
她不能試圖引導改變她的思維方式,若是改變了,葉宜淺就不再是林衣花心思等待著期待著的那個葉宜淺了……
所以林衣最終能做的,也隻是跟著歎了一聲,然後順勢拍拍葉宜淺的肩,勸慰般道:“要不學姐你隨便說說,有些話說出來舒服些,何況咱們倆還能商量商量,一人計短兩人計長麼。”
如果隻是順著對方的思維提點上幾句的話,應該就沒什麼吧,至少偶爾為之沒太大關係。
被拍肩的葉宜淺抬起頭,在帶著暖意的燭光中,那張向來表情淡淡的麵龐上也浮現了溫和的笑容。“我沒事的。”她按了林衣落在肩頭上的手笑道,似乎因為覺得被擔心了,反過來寬慰道:“老叔的事……這兩天我已徹底接受了,沒辦法就是沒辦法,我們儘力了,雖說還是很遺憾,但也談不上什麼不舒服……至於這小孩兒……”
說到這兒,葉宜淺不由得又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孩子,麵上這才又露出了些許低落:“這小孩子引來麻煩也是事實……所以,他們的要求其實也沒錯,假若不能想出辦法,就這麼貿然帶著孩子上路,很可能會給大家帶來危險。我其實一直有想辦法,但始終想不出什麼萬全之策,容易出紕漏的地方太多了……”
“你又不是諸葛亮,哪兒來那麼多萬全之策。”林衣忍不住接口道,到底還是泄露了幾分真情緒:“難度擺在眼前,咱們儘力而為就好,叫我想的話,有百分之六十的把握就是可行的。”
“……哦?”似乎是聽出了弦外之音,對方看過來的目光就染了期待之色。“那你有什麼想法嗎?”
一對上這樣的目光,林衣就頗為不自在,她是想順著葉宜淺的思維提點上幾句,卻也不想主動獻策啊,怎麼一繞就又繞到自己身上?
“你不是說這兩天自己也有想到辦法嗎,現在還來問我乾嘛?”想也不想就這樣脫口而出,本意是推諉,不料一句出口,怎麼聽都有點抱怨的意思,林衣頓了頓,來不及多想,趕緊又補上一句道:“再說其實我也沒什麼萬全之策。”
天地良心,林衣是真覺得自己沒彆的意思,但話裡的鬨彆扭感怎麼拉也拉不回來,落入耳中自己都覺得不對勁。
果然,就見那廂葉宜淺聽得這話後一怔,然後輕輕站起身,正色解釋道:“抱歉,其實……這兩天老叔的事一度也弄得我有點亂,加上不想打擾你養傷,所以忘了交流意見……”說著,她改按為握,將林衣原本落在肩頭上的手拉在掌中輕輕捏了捏,帶著歉意低語道:“忘了集思廣益是我的錯,現在請教還來得及嗎?”
從初相逢開始,林衣就覺得葉宜淺的聲音清冷沉穩十分耐聽,如今再壓低幾分放柔幾分,更有一絲軟語輕哄的錯覺,坦白說。聽著很舒服。
但隻要一轉念想到被哄的對象不是彆人,而是……頓時又讓人尷尬不已。
“我……真的沒什麼好辦法。”為避免這尷尬繼續蔓延下去,林衣隻得立即接話,裝作若無其事道:“說給你聽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事先說好,聽了不管同不同意,希望你……彆覺得我太狠辣。”
老實說,這也是她顧忌的一點,有些主意行之有效,但一旦旁人接收不了,反而會遭到抨擊甚至引火燒身。
至少這個人眼中自己的形象,林衣還是頗為在意,不想隨意破壞。
好在葉宜淺反應是讓人安心的,聽了這話,她隻微微一挑眉,然後明確地搖了搖頭,表情認真專注,是等待傾聽的神色。即使什麼都沒說,卻也奇異地讓彆人感覺到不必擔心什麼的。
“說到底,來自於這孩子的隱患隻有一個,那就是不分場合的吵鬨而已。”於是,林衣終於開了口。
“而說到吵鬨,我不知道學姐你有沒有聽說過,現在很多都市裡養犬,因為寵物不分晝夜大吵大叫,影響了左鄰右裡而招來不滿甚至是官司,為了不吃官司又能繼續養犬,有些主人,會不得不給自己的愛犬做一種小手術……叫做聲帶切除術。”
說到這兒,林衣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葉宜淺的神色,發現她隻是若有所思而不是麵露憎惡,才又繼續講述了下去。
“這麼做後,寵物最多隻能發出低低的喉音,聽起來很殘忍,但和拋棄它任其流落街頭相比,卻又何嘗不是一種殘忍的慈悲……當然,人和犬是不同的,我們也不一定要讓這孩子永遠發不了聲,隻要在可控製的範疇內弄傷聲帶,讓他暫時無法高聲發音,也許就……”
林衣到最後還是沒把話說完,暗示和挑明開來說,給人的感覺到底是不一樣的,她還是留了最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