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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刺目,黑煙熏人,因為風向的關係,哪怕和橋身主體還隔了一個大拐彎的距離,空氣中那各種材質燒焦後混雜一起的嗆人氣味,也一個勁兒地竄進鼻腔裡。
這座鋼筋混凝土大橋什麼時候建成的林衣並不清楚,但目測就十分敦實,眼下隻是橋麵上著火而已,所以倒不用擔心大橋主體結構受損。但數百米長十來米寬的橋麵上有三分之一都燃著熊熊大火,加之大橋峽口常年有風,火借風勢,遠遠看看就知道一時半會兒根本不可能減弱,更遑論熄滅。
果不其然,隨著前鋒車輛越來越靠近那端,車隊也隨之依次減速,最終整個車龍都徹底停了下來,被阻攔住再無法前進寸步。
林衣和葉宜淺乘坐的卡車自然也被困車龍中,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被堵的位置還算不錯,臨近大橋的U型路是個很好的觀察點,相較前麵許多車輛,她們倆反而能更清晰地瞧見橋頭情況。
正因為如此,兩人也就更清楚如今事態的嚴重性和緊迫性。
放眼望去,雖然細節不甚清晰,卻也看得到那大火中一個個的物件輪廓,那些即將或已經被火焰肆無忌憚吞噬掉的燃料,大多是一輛輛各種型號的汽車。
因為這些東西的存在,情況就變得嚴峻起來,雖說目前僅僅是橋麵著火,理應對橋身結構無損,實際卻存在著一個可怕的隱患——若是那些車輛的油箱全爆炸起來,鬼知道威力多大,大橋又會被損壞成什麼樣。
“怎麼會有這麼多車堵在橋上……”葉宜淺不禁蹙眉自語道,十月初時橋上已開始戒嚴,徒步走過大橋的她自然清楚記得,當時除了兩側橋頭有路障和警車設成的臨時路檢外,整座大橋上根本就沒什麼停靠的車輛。哪怕後來局勢亂了,也許有一部分人駕車出逃,卻也不應該彆的道口都暢通無阻,偏偏就在這又寬又直的大橋上擠成了一團。
“學姐問我麼?這個問題我可答不上,不過倒是有個問題想追加。”葉宜淺身邊,林衣與之一起盯著遠處,好整以暇地補充道:“火裡頭的車都還看得到車漆,證明這才燃起來不久,所以,是誰在咱們前頭讓它燃起來的呢?”
這個問題同樣關鍵,甚至比為何堵車更關鍵,但當林衣這麼一說後,原本專注遠眺的葉宜淺卻被分散了注意力。
“車漆?”這位置雖說方便觀察橋頭,但畢竟隔了大段距離,加上灰白霧氣與濃濃黑煙混成一片更不利於遠眺,車漆這種小細節……葉宜淺收回目光不解地看向身旁之人,這才發現對方手中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個精巧的小東西。
“單筒望遠鏡,離校前才買的網購貨,原本是想路上看個什麼風景的。”
林衣本就觀察的沒那麼認真,見葉宜淺側目,很自然地遞上了手中東西:“雖說效果一般,不過總比沒有好,學姐試試?”
“……謝謝。”似乎覺得沒必要拒絕,又或是確實憂心橋頭的狀況,葉宜淺道謝一聲接過望遠鏡,視野果然立即拉近了不少,甚至連橋頭周圍影影綽綽晃動的人影都一下五官分明清晰可辨起來。
通過望遠鏡看清了火中的車輛和晃動的人影,葉宜淺本就皺著的眉頭卻愈發蹙得緊了些。那些黑漆漆的標著POLICE的厚重車身,以及即使淪為行屍走肉仍舊穿著製服的感染者,似乎無不在昭示著什麼。
“學姐也注意到了?之前我就覺得有點奇怪……”見葉宜淺臉色微變,林衣卻是嗤笑了一聲。
“突圍時警隊的車加上壓陣的也就十輛左右吧,這根本不合邏輯嘛……如今看來咱們是給人家當誘餌使了。”
對聰明人無需多解釋,這筆賬其實很容易算——縣武警中隊一般是不滿編的,即使如此也有約莫四十到五十人,加上公安局派出所等能集結的數百普通警力,怎麼也不是個小數目。哪怕這段時間以來因為各種混亂折損了不少,卻也不是區區十輛中大型車就能夠全裝下的,更何況,這其中還得算上受他們保護的政府機構要員……
“現在……不是在意這些時候。”意外的是,葉宜淺卻並沒太大反應,她握望遠鏡的手指緊了緊,卻隻說了這麼一句,目光繼續瞬也不瞬地觀察著遠處。
這態度讓林衣唇角原本帶著一絲嘲諷的弧線漸漸消失了。她收起表情,分析般盯著身邊人的側顏瞧好一會兒,然後,不緊不慢開口道:“學姐你……難不成早知道了?”
這一句似詢問卻又帶著肯定,普通聊天一般,沒有太多情緒。
那握著望遠鏡的手指又緊了些,指甲蓋裡的血色褪去了小半,指尖變得略微有點發白。
“也不算早,之前去找警方提建議時無意中聽到了些話。”葉宜淺的聲音卻還是一如既往地鎮定。“但當時突圍已是定勢,這事泄露出去非但於事無補反而容易動搖人心,所以我就和他們約好了不透露詳情給他人。”
“原來如此。”林衣木著表情點點頭:“唉,那就非常尷尬了,我前腳才說學姐不是外人,後腳就被你見外的……”
這話並沒能說完,專注觀察之人雖未撤回目光,卻有一隻手準確地覆了在林衣的手背上。
“襄林汽車站距離武警中隊的駐地並不遠,如果車站能把周遭的危險逐漸吸引過來,那麼那邊剩餘的人暗地裡撤離就容易得多。所以說,車站這邊確實有誘餌的因素,但絕非棄子——計劃是真的,突圍是真的,荷槍實彈守著車站的警力也是真的,暗度陳倉保護要員確實是他們策劃此事的理由之一,但兵分兩路也不是作假,隻不過一石二鳥,其中一方占了許多便宜而已。”
葉宜淺的語氣正常起伏不大,隻是在說完這些後,那五指微微用力,強調般將掌下的手握了一握。
“以上就是我所知道的,不是隱瞞,僅僅是當時見你情緒不高,所以不想再添堵而已。這不是見外,你不要誤會。”用力握下的同時,她低語了這麼一句。
這句之後葉宜淺沒再繼續開口,大約是覺得想解釋的都解釋了,可駕駛室內的另一人卻似乎沒有接過話頭的意思。
老實講,眼下其實也不是解釋交流的好時機,車輛被迫停下後,因速度而生的安全也就喪失殆儘,與外頭危險不過是一層鐵皮和玻璃的阻隔而已。好在作為小鎮的門麵,大橋周遭打點的很漂亮,多綠化少建築,導致附近徘徊的感染者並不多,威脅性更大的是路上被甩開又鍥而不舍來的後頭那群,雖然目前與車隊尚有距離,卻已進入了視線,黑壓壓的一片令落在隊尾的車輛望之喪膽。
然而,相對尾巴上將至未至的危機,目前車隊前頭其實更堪憂——這也是葉宜淺再怎麼說話也沒移開視線的原因之一,兩人間不過幾句話的功夫,望遠鏡視野內,已能清楚看到前頭那些感染者已撲向前鋒車輛!
這些穿著製服的感染者許多是從大火中蹣跚而出的,身上也不同程度燃燒著,卻毫無知覺般凶猛依舊!帶著火焰的襲擊無論從心理還是實際角度都更可怕,沒了高牆,沒了速度,哪怕是最前頭幾輛高大的工程機械都束手無策起來,隻能眼看被包圍被攻擊而無能為力。
若說這些防護到位的鋼鐵機械被圍攻暫時還無礙的話,那麼跟在後麵的普通車隊則是陷入了危機,即使金屬車身短時間內無礙,但輪胎等部件卻是很忌諱火焰的。為防萬一,槍聲已經接二連三地響起,但無奈橋頭的感染者數量也不少,而警隊偏偏彈藥有限,必然是阻不住多久的。
即使沒望遠鏡,林衣依舊將前方局勢看了個大概。“好吧,學姐你不想添堵,但眼下咱們還是貨真價實給堵了。”所以最後,她還是選擇輕歎一聲,放下種種將話題扯回了當務之急上。
“如果學姐你說的是真的,那麼看起來那幫先突圍的家夥肯定是遇到過什麼,以至於丟盔棄甲折損不輕,最後還把橋給堵了燒了,再坑了一把車站友軍……雖然我覺得他們眼裡根本就是車站炮灰,也沒給人留個後路的打算。”
話到末尾林衣還是忍不住陰暗了一下,葉宜淺也由得她不去爭辯,隻點頭道:“橋上約莫被棄了十多輛車,不過沒有大型車輛,所以確實應該是折損了一部分,逃出去的損失也肯定不輕,所以不敢原地久等……無論他們將車站這邊視作是友軍還是炮灰,如今我們這支車隊看起來反而陣容更完整更強大,也算塞翁失馬吧。”
“這話還是等闖過大橋後再說吧,如今前有大火後有追兵,我看沒準也要糟。”林衣抱臂,仿佛多少還帶了些情緒。
“很可能會糟,但也有可能不會。”一直舉著望遠鏡的葉宜淺則低聲喃喃:“事到如今,就看車隊前頭那些軍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