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進室後便發現,江豐已經命人將此處重新布置了一番。
這雅間左偏東向的地界,放了一大漆紅木書案。
寬敞的桌麵上也擺好了文房四寶,一旁香幾的小爐裡則焚起了鬆沉曠遠的檀香。
書案的一左一右,還各站著兩個十歲左右的書童。
江豐倒還真把酒樓的雅間,變成了一個疏朗清雅的書齋。
他明顯是個鬼主意多的,給沈沅備的椅子,還是江南常見的玫瑰文椅。
這椅子的扶手和椅背上的雕花極為精美,待沈沅落座後,不免有些局促和赧然。
陸之昀今日穿了身素簡的深衣,他不發一言地坐在懸窗旁的圈椅處。
他正對著沈沅和廖哥兒的方向。
單是這麼坐著,都能覺他雙腿修長,身量高大。
男人指骨分明的右手隻隨意地搭在了扶手上,便給人一種威儀和壓迫感。
沈沅避不開他的視線。
隻覺得他穿文士的深衣時,卻絲毫不顯文弱,反是眼神太過冷銳,倒是無端地多了幾分禁欲的氣質。
書童正為兩人磨著墨。
江豐瞧出了沈沅的赧然和不安,便對她解釋道:“姑娘,廖哥兒的性情多少有些頑劣,姑娘今日是第一次教他課業,我們公爺怕他不服管教,便跟過來瞧瞧。”
廖哥兒聽罷,烏黑的眼睛卻是難以置信地瞪了起來。
他慌忙地看向了沈沅,同她細聲解釋道:“沈姐姐,我不頑劣的,我一定會聽你的話的。”
沈沅對廖哥兒溫柔一笑,暫時安撫住了孩童的情緒。
梅花書院在鼎盛時,曾有二百餘名生員,而師長袁猷在去世前便總是疾病纏身,沈沅也曾幫他分擔過許多的院務。
各地書院創辦的初衷,都是要往朝廷輸送科舉人才。
所以科舉考什麼,夫子就會教生員們學什麼。
教的內容無外乎是四書五經,和策論律賦。
廖哥兒今年剛滿五歲,沈沅便大抵問了下江豐,他識得幾個字,開蒙到了什麼程度。
江豐恭敬地回話時。
沈沅卻驀地意識到了事情的不甚對勁。
這般想著,沈沅便柔聲問向江豐:“江公子,陸家人丁眾多,怎麼沒在京師設個家塾?”
話落,江豐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這沈姑娘畢竟不是一般的女子,她太過聰慧,不是能輕易就被糊弄過去的。
但是他們公爺看上的女子,總歸也不能是個蠢笨遲鈍的。
其實單這京師內的書院,便有二十餘家是陸之昀手下的置業。
祈朝既是要通過科舉來選拔官員,那陸之昀肯定是要提前留意書院裡優秀的人才的。
江豐也不知該怎樣回複沈沅了,他難能用眼看向了陸之昀,向他求助了一次。
陸之昀的麵色依舊平靜淡然,低聲回道:“從前倒是也想過辦個家塾,但是公事太忙,這事就被擱置了。”
沈沅聽罷頷了頷首。
江豐也鬆了口氣。
廖哥兒三歲後,陸之昀也曾百忙抽身,親自為他開蒙。
故而廖哥兒大約能識個幾百字,也能誦個幾篇《性理字訓》。
沈沅在揚州時,教的孩子們都不滿八歲,待他們能識得一些字後,也是從《性理字訓》開始教起。
沈沅對待教授課業的事,態度極其認真負責。
雖然坐在對麵的陸之昀氣場過於淩厲,沈沅卻還是耐著怯意,主動同男人提道:“雖然我每隔三日,都會來這兒教廖哥兒一次。但是等廖哥兒再大些後,大人還是應該按照原先的想法,將他送到書院或是私塾治學。讓廖哥兒多接觸些同齡的孩子,是要對他更好些。”
江豐聽著,這美人兒的話音雖是綿柔軟糯的。
但是語氣卻極有主見,也存了幾分叮囑的意味。
他好像就沒聽過誰用這樣叮囑的語氣,同陸之昀說過話。
江豐卻見,陸之昀微抬鋒眉,亦用食指點了幾下圈椅的扶手,竟是低聲回道:“嗯,沈姑娘說的有道理。”
***
小孩子並不算太坐的住,整個授業的過程下來,大半個時辰便是足夠。
沈沅耐心且有方法,教廖哥兒的過程中也可謂是寓教於樂。
廖哥兒也沒覺得枯燥乏味,從未溜號走神過。
沈沅態度端正地做好了自己的本職後,便開始動起了彆的心思。
陸之昀已然從圈椅處起身,往書案的方向行了過來。
男人儀容峻整,素色的深衣襯得他身型頎長高大,氣宇冷雋。
沈沅的心跳驀地加快。
她看出,陸之昀這是要來查看廖哥兒的課業。
在男人即將就要持起宣紙時,沈沅亦狀似不經意地,將纖若無骨的手探了過去——
江豐眼見著,沈沅纖細白皙的柔荑,與男人骨感分明的大手觸及在了一處。
她的指尖柔軟微涼,力道把握的也是輕輕柔柔。
沈沅剛一觸及到他手背上的一小寸皮膚,便立即移開了手。
“抱歉大人,我不是有意的。”
沈沅狀似羞赧地掀開了水眸,可她看向陸之昀時,卻見男人的表情並沒有任何的變化。
陸之昀隻淡聲回道:“無妨。”
沈沅溫馴地垂下了眼睫。
心中不免又產生了失落感。
這次試探,可謂是她最大膽的一次了。
但是陸之昀便同一座巋然不動的冰山似的,他的表情永遠都是波瀾不驚的。
他還是拿起了廖哥兒練字的宣紙,待掃了眼上麵的字跡後,那雙深邃的鳳目也落在了廖哥兒的身上。
陸之昀沉聲對廖哥兒叮囑道:“這字歪歪扭扭,回府後要多加練習。”
廖哥兒乖巧地點了點頭。
沈沅卻覺,看來陸之昀並沒有存旁的心思。
他隻是想請個靠譜的夫子,來教他的侄子而已。
***
通往鎮國公府的馬車中。
廖哥兒正神態安恬地伏在他五叔的膝頭,沉沉地睡了過去。
江豐這時開口問向陸之昀,道:“公爺,這沈姑娘的學費,該怎麼付?”